茶盤裡共有兩隻茶杯,中間隔著一隻白玉蟾茶寵。
第一回,她用的斟茶手法是“一本正經、一塵不染”。
茶壺起落,沒有在茶杯之外漏下一滴,代表的是雙方關係點到即止,止於商道、生意。
這一次,她采用了“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的手法,茶水在兩杯、一茶寵上灑過,最後在我的杯中收壺,代表的是——由我一錘定音,價格我說了算。
“一千萬是公價,古玩這一行,好東西溢價,兩倍起步,百倍不止。”
關明珠笑著,輕輕放下茶壺“獅子大開口,葉先生有野心,甚好,甚好。”
古玩既是商品,又不是商品。
千金難買心頭好——京城一品大員想要的東西,溢價千倍,也有聰明人慷慨解囊。
“大姐說過,她喜歡有野心的聰明人。現在,葉先生是翠濃店鋪的坐館,是大姐的知音。”
我不開口,對方看似自言自語,實際內心正在快速掂量我的斤兩。
古玩行裡的高手,必須做到“人前兩張皮”,內心戰鼓狂飆,表麵風輕雲淡。
“葉先生,如果你能找到丹書鐵券,我可以出這個數——”
關明珠伸出右手,五指張開。
“五千萬。”
比江湖上的公價溢價五倍,也算厚道。
我點點頭,表示認同她的出價。
“我有點好奇,江湖上都知道,丹書鐵券就在汴梁城,這麼多年,假貨贗品層出不窮,但真東西在哪裡,誰都沒個頭緒。你是外地人,一出手就是王羲之紫金硯——”
我更正她“殘硯,運氣好撿漏來的。”
“哈哈哈,撿漏?在汴梁城三條馬路,想撿漏的人比護城河的鯽魚都多,但真正能撿漏的,憑的都是真本事!”
話說到這裡就夠了,明人不說暗話,已經接近於打開天窗說亮話。
按照關明珠的態度,我能找到丹書鐵券,她就出五千萬。
當然,如果她同時擁有包公三鍘刀和丹書鐵券,等於是控製了“殺”與“止殺”的絕對關鍵。
善加運用,獻功京城,或可一飛衝天。
我注意到,今天的文房齋多了很多東西,不僅限於之前的文房四寶,而是有金器、玉器、青銅器、漆器。
這很反常,多的這些東西,破壞了文房齋的經營調性,失去了原先的獨特品質。
我掃了幾眼,察覺新添的東西並非珍品,更談不上極品。
上麵貼的價簽落款也變了,不是“文房齋”,而是“九子堂”。
龍生九子,各有崢嶸。
敢命名為“九子”的古玩店鋪,主人一定野心不小,將自己的生意,與天子生意相提並論。如果真的被京城官家計較起來,恐怕也是大罪。
當然,如果對方在京城裡有大人物罩著,那就另當彆論。
關明珠讓櫃台裡的店員給我轉賬兩萬,又把報紙包裝起來交給我。
那台電子天平是美國出品,側麵嵌著一台微型電腦,不僅僅是稱重,而是通過內部的六個攝像頭,對被測物品進行多角度分析。
出了文房齋,我立刻打電話給孫沉香,要了那位柴老伯的地址和電話。
天上不會掉餡餅,隻會掉陷阱。
任何一件突然出現的超級文物,背後總是隱藏著一個波詭雲譎的死亡之局。
江湖布局,如同蜘蛛結網。
布下八卦陣,單捉飛來將。
隻要有局,就有送死之人。
柴老伯的住址,在我的出租屋西北方向,隔著四條街。
我買了兩盒點心、一箱牛奶,拎著報紙包登門拜訪。
柴老伯住一樓,是一套普普通通的單元房,外麵有個不到二十平方的小院。
“小孫說,你是她哥哥?”
我笑著點頭,把點心和牛奶放在桌邊。
屋內的布置非常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清貧。
半舊的紫色八仙桌後麵,是一張條案,上麵擺著梅瓶、日曆牌、水仙盆之類,都蒙著一層灰塵。
條案上方,掛著中堂和對聯。
這種家具和布置,至少有二十年以上曆史。
那幅中堂畫的是板橋先生的竹梅圖,兩邊對聯是他的名句——“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麵花。”
板橋先生一生傲骨錚錚,這不是真跡,隻是今人描摹,但竹節冷峻,書法剛瘦,的確有幾分板橋先生的神韻。
我說明來意,柴老伯氣得胡子撅起來。
“假的?這是我柴家祖傳的,民國逃荒的年代,有人出二百斤小米交換,我老爺爺都沒舍得,把三個女兒都餓死了……”
我陪著笑臉,聽著柴老伯講述以前的家事。
古玩做局,常見的就是講故事。
一個字字血淚、感天動地的好故事,能讓買家熱血沸騰,一擲千金。
好故事的要素,就是特殊時代的親情、死亡、人命。
民國饑荒,二百斤小米比得上二十條小黃魚。
按照時間順序、通貨膨脹等元素換算下來,丹書鐵券的價值超過一個億。
“你小子不識貨,就彆瞎起哄了,出去也彆瞎傳,免得惹事。”
柴老伯把報紙包拿回去,反手放進抽屜。
我一點都不著急,這次來,不是做交易,而是探路。
八仙桌、椅子、條案上刷的是桐油、木器漆,應該已經刷了十幾層。
桌腿受到剮蹭,但傷的都是漆皮,一點木質紋理都沒露出來。
中堂和對聯的紙張厚度有些異樣,一定是前後貼皮的“加厚三明治版本”,為的是在中間藏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