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廠當縫屍人那些年!
這綠衣姑娘是家中獨女,生父又死得早,娘親無力獨自將她養大,又找了個夜香夫當錢袋子。
雖然無名無分,但剛開始的時候,好歹這夜香夫對她們母女也算儘心,所賺到的銀子全花在了她們的身上。
眼瞅著閨女一天天長大,這婦人也是頗覺欣慰。
誰知就在這時,那夜香夫竟也突然暴斃,家裡的日子再次窮得揭不開鍋。
先後兩次克死家裡的男人,再想找個錢袋子,那是沒希望了。
好在閨女也已長大,知道幫撐著家裡,日子雖苦,勉強也能維係。
如今閨女到了婚嫁年齡,因閨女長得好看,肯定能找個好人家,以後她就有清福享了。
陡然看到閨女慘死,再沒有比這更慘痛的打擊了。
“從了雲少爺就是,非得裝清高。”
“就是說啊,就算不是黃花閨女了,也有人要吧。”
“隻能說自作孽,不可活啊。”
圍觀的百姓倒是一點都不同情。
畢竟他們中也有妻女被雲家少爺霸占玩弄過的,事後他們還不是照樣在過日子,人若沒有富貴命,就彆太矯情。
陽九目光掃過剛才說話的那些人,冷聲道:“在大夏,如今還有不講王法的地方?”
“人家雲家就是王法。”有人辯駁。
縣令都得舔著雲家,他們普通百姓更不敢招惹。
平時隻要將尾巴夾緊,看到雲家人的時候,再使勁搖一搖,事也就過去了。
陽九找來一塊木板,和李芙蓉抬起那綠衣姑娘的屍體,帶上她的娘親,打算去縣衙討個公道。
“公子,要不就算了吧?”那婦人一聽要去縣衙,嚇得渾身直哆嗦。
閨女沒了,她是很傷心,可若去了縣衙告狀,那是要吃板子的,搞不好還得丟了性命。
逝者已逝,生者還得繼續生活。
李芙蓉聽得不敢相信,瞪眼道:“大嬸,你閨女可是剛被惡人逼死啊。”
“這位公子不是殺了他們嗎?”那婦人道。
逼死她閨女的是雲家的狗腿子,全都被陽九當街斬殺,在她看來,這已經算是報了仇。
要是還不識好歹,她很快也得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們還是快走吧,官兵很快就來了。”還是先前的那個大爺,再次勸陽九趕快跑路。
在這小城,就沒有不知道雲家的厲害的,一看這兩個年輕人是從外地來的,應該隻是路過,趕緊離開便有機會活命。
“讓開,讓開……”一側傳來粗重的喝斥。
百姓們趕緊讓開一條路,讓一群縣衙的衙差順利通過。
“什麼人敢當街行凶?”帶頭的是個虯髯壯漢,眸光凶惡,右手摁在刀柄上,像是隨時都會拔刀殺人。
不用陽九自己承認,就看到有許多百姓,都是抬手指著他。
“綁了。”那虯髯捕快冷聲道。
頓時有兩個衙差手持枷鎖上前,想要套到陽九的身上。
陽九站著沒動,輕笑道:“這枷鎖你們套到我身上容易,但想取下來,可沒那麼容易。”
這話陽九以前打抱不平時,也曾說過。
隻是現在他沒有那麼好的耐心,要是這些差役真敢給他上枷鎖,肯定得暴揍他們一頓。
“你、你是什麼人?”那虯髯捕快看陽九的穿著氣質,不像是普通人。
在衙門裡做事,更得學會識人,而且最忌以貌取人。
陽九笑道:“你會先問一句,而不是直接綁人,還算有點眼力見,這樣吧,你現在隨我去雲家抓那個雲少爺,這縣令就讓你來做。”
“瘋子。”虯髯捕快聽到這話,才知道陽九是在故意消遣他。
百姓們都看著,虯髯捕快知道再不動手,麵子上過不去,以後還有何威嚴可在,當即下令抓人。
陽九卻是一把將李芙蓉推到前麵,斥道:“公主駕到,爾等竟敢如此放肆?”
公主?
李芙蓉也很懵逼,想不到陽九竟會拿她來做擋箭牌。
在她看來,解決這種事,拔劍就是,沒必要搬出身份壓人。
陽九想的卻是徹底將此事解決,盤踞這座小城的惡人,都得除掉,更得找個正直的人來當百姓的父母官,小城的百姓才能過上正常的日子。
“胡說八道,公主殿下豈會來這裡?”虯髯捕快卻是不信。
公主出巡,必然會有大隊人馬跟隨。
哪怕是暗訪,也不可能隻帶一個隨從。
再者,看李芙蓉的氣質打扮,分明就是個江湖女人,怎可能是當朝的芙蓉公主?
李芙蓉沒辦法,隻得亮出一麵金牌,道:“先皇禦賜,豈能有假?”
虯髯捕快心亂如麻,看著那明晃晃的金牌,慌得不知所措。
“大人,那該不會是假的吧?”有差役小聲說道。
他們一直生活在這裡,可從沒見過皇親國戚才能持有的金牌。
要是江湖中人彷製一個,難不成他們就得惟命是從?
虯髯捕快覺得很有道理,畢竟這兩個人剛才可是殺了人,而且足足殺了四個,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隨意殺人吧。
那綠衣姑娘的娘親,現在一點都不想追究雲家的責任,隻想快點將閨女安葬,息事寧人。
誰家碰到這種事,都得自認倒黴。
但綠衣姑娘的胸口還插著刀,屍體受損,必須先交給縣衙,等將屍體縫好後,那婦人才能領回去安葬。
陽九和李芙蓉連同綠衣姑娘的屍體,都被虯髯捕快帶到縣衙。
此事該如何決斷,還得縣令大人說了算。
縣令姓張,是個半百的小老頭,這官也是當年花錢買的。
後來狄居易推行新政,首先做的就是整頓吏治。
吏部的人來到這邊時,還是雲家幫忙打點,才得以保住了張縣令的官。
由於朝廷盯得緊,剛開始的時候,雲家人也很收斂,不再惹是生非。
隨著時間的推移,雲家的其餘人還好說,但那雲家少爺,可是快憋瘋了,再度上街胡作非為,張縣令一直在幫雲少爺擦屁股,擦得都快吐了。
沒辦法,拿人手短,就算吐出膽汁來,也得硬著頭皮繼續擦。
“這肯定是假的。”張縣令仔細看過李芙蓉的金牌,最終得出結論。
李芙蓉收起金牌,懶得跟張縣令理論。
平日裡行走江湖,這玩意兒她都不屑拿出來。
之所以帶在身上,隻是為了回長安的時候方便進宮。
長安的那些人,可不像張縣令這麼沒眼光。
“兩位當街行凶,一殺就是四人,偽造公主令牌,簡直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本官現在就將你們下獄,擇日處斬。”張縣令將罪名落到二人身上,上報刑部的公文,也會這麼寫,不會有任何的毛病。
李芙蓉聽得頭疼,道:“九爺,我們還是殺出去吧。”
陽九笑道:“殺了他們,這裡的百姓,還是過不上好日子。”
“那怎麼辦?”李芙蓉皺眉問道。
陽九看向張縣令,道:“沒事,讓我跟張大人好好談談,定能說服張大人。”
李芙蓉可不相信,這張縣令分明就是個狗官,算是雲家養的狗。
跟狗講道理,能講得通?
“你、你想做什麼?快將他綁了。”張縣令看到陽九朝他走近,大驚失色。
那些衙差立馬亮出刀,讓陽九彆動,乖乖束手就擒,免遭皮肉之苦。
陽九一步跨出,繞過那些捕快,已是摟著張縣令的肩膀,笑道:“公堂太悶,我們出去聊聊。”
那些捕快反應過來時,陽九已是抓著張縣令到了外麵。
看到那些捕快無不麵露驚懼,李芙蓉真是想笑。
陽九是貓,這些捕快是老鼠,七八隻老鼠難不成還能揍扁一隻貓啊?
“張縣令,接下來該如何做,我全聽你的。”待到李芙蓉出去,陽九好像已經跟張縣令談完了。
張縣令眉頭緊皺,握拳道:“雲家實乃惡霸,這些年欺壓鄉鄰,魚肉百姓,惡行累累,本官作為一縣之主,必須為民除害,為聖人分憂。”
“這就對了。”陽九朝張縣令翹起拇指。
彆說李芙蓉,就是那些追出來的差役,無不目瞪口呆,剛才他們聽到的話,真是從張縣令嘴裡說出來的?
“公主殿下,那我們現在就去雲家?”張縣令轉而問李芙蓉。
既然陽九說李芙蓉是公主,那李芙蓉肯定就是公主,絕不會有假。
李芙蓉察言觀色,笑道:“現在太晚了,明天吧,也好讓百姓們都看看,張縣令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
“就聽公主的。”張縣令笑道。
陽九道:“我看天也黑了,找個地方,那姑娘的屍體,我來縫。”
“這……”張縣令大驚。
李芙蓉道:“照辦就是。”
“是。”張縣令應道。
隨後張縣令想在縣衙給二人安排住所,但他們已經找好了客棧,當即婉拒。
等陽九縫完那綠衣姑娘的屍體,就能回客棧睡覺。
“九爺,你到底是怎麼跟張縣令說的?”李芙蓉還是不敢相信。
張縣令一直都是雲家忠心耿耿的狗,不可能被三言兩語就給說服變成一個好人吧?
陽九低聲道:“我隻是告訴他,你就是公主,若他不聽令,將會被誅九族。”
李芙蓉知道陽九是在胡扯,張縣令要是信這個,剛才就信了,不會等陽九再說一遍,他才會相信。
而在另一邊,那虯髯捕快看著張縣令,低聲問道:“大人,今晚我們是不是要……”說著便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縣令斥道:“莫要自作聰明,得罪公主,可是鬨著玩的?”
“是是是。”那虯髯捕快覺得莫名其妙。
張縣令又說道:“我作為全城百姓的父母官,理該為他們做主,而不是屈服於惡霸,這些年我們做了很多錯事,但從今晚開始,我們要彌補,要贖罪,懂了嗎?”
“是是是。”虯髯捕快再次點頭。
他就是有點想不明白,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人,當真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縣令?
“大人,我們真的要去雲家,給那姑娘做主?”虯髯捕快想到要這麼對雲家,心裡就發怵。
雲家可不僅僅是有錢,人家的那大宅子裡,也養了很多江湖中的窮凶極惡之徒,個個武功高強,這要打起來,縣衙裡的眾兄弟絕非對手,必有傷亡。
眾差役都覺得現在挺好的,跟雲家相互合作,大家都有好日子過,挺好。
張縣令怒斥道:“剛才我說的話,你沒聽懂是吧?”
虯髯捕快不敢再多嘴,當即去給陽九準備縫屍的地方。
他們縣衙隻有兩個縫屍人,縫屍的地方也不在縣衙。
好在縣衙裡有閒置的破房子,就讓陽九在那裡縫屍,最為合適。
準備好後,虯髯捕快親自去請陽九。
陽九對縫屍的地方,自然沒有異議。
那綠衣姑娘胸口的傷口,並不大,縫起來也容易,不需要多長時間。
“公主殿下私訪,隻帶一個縫屍人?”
“我也覺得此事很荒唐。”
“你們彆議論了,我們聽大人的便是。”
虯髯捕快最後出聲,讓眾差役彆再議論此事。
他們就是當差的,聽縣令的準沒錯,畢竟出了什麼事,有縣令兜著。
就是想到明天要跟雲家的江湖好手過招,這心頭就如壓著一塊茅坑裡的石頭,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在那破房子裡,陽九洗把手,點上香,解開綠衣姑娘的衣服。
綠衣姑娘的皮膚又嫩又白,胸脯也很飽滿,也算是個美人,難怪會讓那個雲少爺魂牽夢縈。
“你倒是個君子。”綠衣姑娘的靈魂突然出現在旁側。
她過來就是想看看,會是誰給她縫屍。
生前她聽說有的縫屍人,在遇到剛死的女屍時,還會對屍體行不軌之事。
可當她過來,看到的卻是白天幫她報仇的公子在給她縫屍,而且縫屍的時候,非常小心,手儘量不碰到她的身體。
陽九頭也沒抬,道:“都怪我們來晚了,才會讓你遭此橫禍。”
那姑娘瞠目結舌,不敢相信。
她隻是隨口說一句,可沒想過陽九會回應。
剛才她看娘親悲痛欲絕,站在其旁邊安慰許久,娘親一個字都沒聽到。
人鬼殊途,陰陽相隔,的確是永彆。
以前綠衣姑娘還不覺得這話有什麼,現在她算是徹底理解了。
陽九繼續縫屍,很快就將傷口縫好。
“真好看。”綠衣姑娘覺得陽九所縫的針腳,好看到爆。
以前她覺得縫屍人都很恐怖,現在近距離接觸,才知道縫屍人也有可愛的一麵。
《生死簿》隨即出現,開始記錄這綠衣姑娘的生平。
這綠衣姑娘名叫周穎,本就出生在窮苦人家,奈何在她很小的時候,親爹在做活的時候,被掉落的屋梁砸死。
她娘沒辦法,又找了個夜香夫。
夜香夫的收入雖不高,好歹穩定,倒也能養活她們母女。
結果在周穎十二歲那年,夜香夫在一天晚上,趁周穎的娘親不在家,竟想強暴周穎。
周穎拚死反抗,誰知那夜香夫突然雙手捂著心口,踉蹌後退,麵目猙獰,顯得非常痛苦。
周穎嚇壞了,急忙跑出去。
到外麵冷靜下來,她又回到屋子裡,發現夜香夫已經沒了呼吸。
後來官府的人來了,午作經過驗屍,確定夜香夫是突發心梗離世,並非他殺的凶桉。
給夜香夫守靈的時候,看到娘親那般傷心,周穎有好幾次都想將實情說出。
但這事要是傳出去,就算她是清白的,也會被人說成是臟貨。
時間倒是過得很快,轉眼六年過去,周穎也長到了十八歲,出落得頗為好看。
許多地方,閨女到了十四,就能嫁人。
但在這小城,十四雖然也能嫁人,但十八的姑娘更能找到好人家。
周穎也想著要找個好人家,好讓娘親享幾年福。
誰知在一次上街的時候,她碰到了無惡不作的雲家少爺。
此後雲少爺就一直纏著她,讓她苦不堪言。
為此,她不得不偷偷帶上一把短刀,以作防身之用。
就在今天,她再次被雲少爺帶人給堵住。
雲少爺已經憋了很久,發誓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周穎。
周穎怕極,亮出短刀,雙手握著,卻是嬌軀劇顫,任誰看了都知道她隻是做做樣子,絕對不敢傷人。
雲少爺走到她麵前,抓住她的手,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心臟,催促周穎快點捅。
周穎將心一橫,如果無法保住清白,那還不如拉著雲少爺一起死。
殺了雲少爺,不但能為此前被雲少爺玷汙的姑娘報仇,還能讓那些沒被雲少爺禍害的姑娘免遭於難,可謂一舉雙得。
但這雲少爺可是跟著那些江湖客學過武功的,雖說隻學了點花架子,對付周穎卻綽綽有餘。
在周穎拿刀刺向雲少爺時,雲少爺反手奪刀,按照家裡師傅所教的那樣,順手就將短刀送進了周穎的心口。
待雲少爺反應過來,已是太晚。
這一刀刺得非常準,直入周穎的心臟,讓她當場斃命。
雲少爺一點都不慌亂,就是可惜了周穎這個小美人。
他掰開周穎的手,讓她自己握著刀,讓下人將她丟到當街去,就說是她自我了斷的。
若非碰到陽九和李芙蓉,周穎的屍體被縫合後,其娘親會領走安葬,這事就算了了。
而那個雲少爺,該吃吃,該喝喝,照樣在街頭獵豔。
縫屍三百九十七具,獎勵宿主菩薩心腸。
周穎天生就很善良。
但在這世上,總有一些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
在這些角落裡,善良的人更沒好報。
陽九將周穎的衣服穿好,問道:“可有什麼心願?”
“我想跟我娘說說話。”周穎本來知道這是奢望,不過既然陽九能看到她,也能跟她對話,那她想請陽九當個中間人,給她和娘親傳話。
陽九道:“這個簡單,我們現在就去找你娘。”
“謝謝九爺。”周穎聽到李芙蓉就是這麼稱呼陽九的。
如果李芙蓉真是當朝公主,卻稱呼陽九為“九爺”,豈不是說陽九的來頭更大?
其實在街頭看到陽九斬殺了那四個雲家家丁時,周穎就很感動,覺得大仇已報。
“九爺,這麼晚也要將屍體送過去?”李芙蓉覺得大可明天再送。
陽九自然沒說周穎鬼魂的事。
來到周穎的家裡,隻見其娘親坐在院子門口,正抬頭看著星空。
看到閨女的屍體被送回來,她又哭得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