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乍出牢門,陽光格外刺眼,韓夢征眉頭微蹙,重又醒來,過了許久才適應這樣的光亮。他躺在江原懷裡,仿佛一片輕飄的葉子,即使在泛紅的夕陽照射下,臉色還是蒼白得令人心驚。一路上他隻是略顯癡迷地將目光定在江原臉上,沒有再開口說話。
我回頭低聲吩咐陸穎,叫他立刻將憑潮找來,然後與江原一起,把韓夢征送進城中主將的居室。幾個小兵很快為韓夢征清洗掉身上汙垢,換上乾淨衣物,我才總算能將他與印象中的那個韓夢征聯係在一起。
韓夢征被安放在床上,臉色因為熱氣的熏蒸而透出些許紅暈,目光飄渺不定,有時隨著江原移動,有時卻又是呆呆直視,似乎有無儘的傷感與悲涼。江原見他神智不甚清醒,立刻命趕來的憑潮為他診脈。
我輕輕退出房門等候,過了不久,江原也出來,坐到對麵。我問“如何?”
江原有些遺憾地搖頭“憑潮說他長期受刑具折磨,又關在死牢中這麼久,五臟經脈都已衰竭,恐難續命。”
我聽了歎息“當初晉王反逆,他參與其中,對你痛下殺手,最後卻又擺出一副脆弱的姿態,表現得比我還要傷悲。我那時見到他那梨花帶雨的姿態,真恨不得將他與晉王一同碎屍萬段,不但丟下的話十分狠,心裡也早將他詛咒了萬遍。可是見到他今日這副模樣,卻又難免唏噓不忍。”
江原目光微微驚訝,大概想不到我當日居然對韓夢征如此痛恨,很快將一隻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低聲道“不要再提了,那件事錯在我,不但反過來利用他,還瞞住你,令你……”
我抬眼“嗯,你明白就好。”說著又一歎,“不過儘管他手段也不算光明,一片為國之心我始終還是佩服,沒想到再度相見會是此種情形。趙謄究竟忠奸不辨到何種程度,才將一個才華橫溢、忠貞為國之人迫害到不成人形?”
江原聽了也歎道“何嘗不是?趙謄如此對待自己幕僚,自取滅亡也是必然。”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轉著,沉默良久“他到此刻都沒有獻城歸降的跡象,看來是真的要與魏軍血戰到底了。趙謄權欲熏心、猜忌多疑,卻又向來自負,也許真的寧願戰敗而死,也接受不了屈膝投降的結果。”
江原冷冷一笑“他想死得壯烈些,也未必能夠如願。”
我手中一停“你……有沒有想好城破之後,如何處置趙氏皇族中人?”
江原反問我“你想留住誰?”
我聞言,無奈笑道“這麼說留不住的是大多數麼?”
江原認真地看著我“實話說,我不能保證。你也知道南越不是北趙,它強大得多,如果像對待北趙君臣那樣,恐怕魏國承受不起。而且現在局勢未定,隨時可能生變,隻有等到攻破建康後再定罷。”
我微微點頭“我明白,也並非強求,隻是……”
江原接過我的話頭“我保證隻要魏軍順利攻下建康,至少會讓南越君臣體麵地歸降如何?到時你想保住誰,不管趙葑還是其他人,都可以商量。”我看看他,知道一切未定時多說無益,便沒有再多言。
建康城外,兩軍最後的對決來臨,前所未有的血腥氣氛籠罩在城池上空,讓本來便晦澀的天空更多幾分沉悶。我站在城頭上俯瞰戰場,目睹兩軍一次次短兵交接。身著黑甲的魏軍如一條條巨龍衝入越軍赤色旗幟的海洋中,所到之處掀起波濤翻滾、巨浪滔天。越軍嚴防死守,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令衝入陣中的魏軍節節斷裂,直至被最終吞沒。
進攻並不如想象的順利,兩軍各自的軍隊替換了無數次,卻仍舊在僵持。我冷冷轉向身旁斥候營主將“與虞世寧大軍對峙的可是霍信本人?”
主將回身詢問,很快稟告“回殿下,正是霍信!”
裴潛在旁皺起眉毛“這是用了什麼詭計?竟然令我軍的錐形騎陣毫無用武之地。”
我冷哼“霍信此舉十分狡猾,你看越軍雖然好似一堵牆般死守陣地,其實暗中卻分成了無數小陣。這些小陣開合自如,平時仿佛一體,一旦魏軍衝陣時卻立刻各自為政。先是打開缺口放部分魏軍衝入,接著立刻合上缺口,將衝入陣中的魏軍進行瓜分,等到以多擊少將之消滅後,再度打開缺口放行。”
裴潛驚道“原來如此!我竟一點沒看出來。看樣子虞將軍也被迷惑了。”
我微微點頭“我也剛剛想清楚。你看魏軍前麵的尖刀陣型插入越軍後,緊隨其後的大隊人馬卻遭到越軍瘋狂抵抗,怎麼也無法衝入,如此下去,原先進入陣中的魏軍自然被慢慢吞沒。表麵看是越軍拚死嚴守所致,殊不知衝入陣中的人馬正是被越軍故意放行。我軍這些天就像是主動送上門的魚餌,被人吞噬不自知,還以為對方是即將上鉤的大魚。這是狼群戰術的一種,看似毫無技巧,其實陰狠有效,令對手於不自覺中處在以少擊多的困境中,不斷消耗力量,最終屍骨無存!”
身旁幾名將領聽罷儘皆心驚,裴潛沉思道“本以為錐形陣攻擊力強,恰巧可以衝破越軍防線,卻不想反被暗地裡利用了。我軍必須立刻改變戰術才行!”
我鼓勵地看著他“你有什麼提議,不妨說出來。”
裴潛習慣性地將拇指放在嘴邊,神情嚴肅地看著遠處交戰的軍隊“我記得兵法中有飄風之陣,隻是不知具體陣法如何。大膽猜測,想是說此陣輕捷如風、來去自如之意,可以最大程度破壞敵軍陣型。我看眼前應對越軍,理應首先打亂其戰術銜接,不如就讓我以‘飄風’之名帶千名精銳輕騎闖入陣中,先行攪亂越軍隊形,給大軍全麵衝殺的機會,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有些驚喜,不禁道“小潛!”
裴潛皺眉看我“不行?”
我湊近他笑“好得很!你現在也知道先取個莫測高深的名字迷惑人了。”說罷肅然下令,“裴潛聽令,速點一千箕豹軍輕裝上陣,以飄風之陣前去打亂越軍陣型,令他們自亂陣腳!”
裴潛眼睛發亮“末將領命!”
我又對斥候營主將道“傳令宇文念,命他十日之內必須攻下建康城東門,否則降爵三等!”看著那名主將前去布置,咬牙自語,“我就不信以這老兒悍勇無匹,到現在還毫無進展!”握緊了劍柄,我立刻走下城樓,邊走邊對身邊護衛道,“去請太子殿下前來城頭督戰!齊貴備馬,隨我與裴將軍一起衝陣!”
在城門見到裴潛,他並沒有很吃驚,反而一臉先知地對我笑“多日不能親自上陣,急得眼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