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三年,冬春之季。
鞏縣九合村。
昨夜下過好大一場雪。
天還沒亮,姚娘就出來掃雪。
北風呼蕭,她瘦弱的身軀站在寒風中有些搖晃。
她凝望著陰霾世界裡一望無際的白,感覺天地也在給人間戴孝。
老先生說“瘟疫始於大雪,發於冬至,衰於驚蟄。”
可過了驚蟄也沒見衰,最近村裡還是陸陸續續地死人。
每家每戶都有疫者,短短月餘,村裡已經減少近一半人口。
她大兒子也死了。
鄰居家更慘,一家四口全沒了。
村正不準新亡故的疫者入土,讓直接拉到火坑燒掉。
現如今村口燒屍體的柴火都快用光了。
姚娘不怕死,可她死了小奇怎麼辦?小兒子千萬得保住。
她哈著熱氣吹了吹自己凍得通紅的雙手。
今年凍瘡發作得早,現在越發嚴重,她手上爛得一塊一塊的,又疼又癢。
即便這樣她也必須起早貪黑乾活。
否則舅姑會罵,夫君會打。
她夫君脾氣不好,特彆不好。
去年她阿娘帶著小妹來九合村看她,夫君竟然當著她娘家人的麵打她。
七歲的小妹被氣得直哭,阿娘也無可奈何。
姚娘搖頭苦笑,小妹長大嫁人就會知道,貧家女兒遇到個好夫家真是太難了。
半年前,她夫君幫人修葺屋頂時,不慎從房上跌下來摔斷了腿。
此後一直癱瘓臥床,最近剛能拄拐下地。
但醫師說右腿怕是廢了,以後都乾不了重活。
這半年她夫君身體消瘦得不成樣子,脾氣反而變得越發乖戾,打她打得更凶。
他枕頭底下藏著一條抽馬趕車用的小鞭,那就是教訓她的工具。
他腿腳不便,就用小鞭子抽她。
對飯菜不滿意會打,乾活慢了會打,說話多了會打,孩子哭了會打,舅姑告狀會打……
沒有理由找理由也要打。
姚娘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她有時候想,要是疫症……
‘啪’~
她趕緊用凍僵的小手扇自己一耳光。
罪過罪過,佛祖恕罪,她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姚娘不敢胡思亂想下去,繼續掃雪。
掃完大半個院子時,她猛想起,還沒去挑水。
她必須趕在舅姑起床前將米粥熬好,再挑完水,否則舅姑會跟夫君告狀說她懶惰。
她扔下掃把,去柴房裡取出扁擔和水桶。
希望今天有人在她之前將東河鑿開,否則她就隻能去黃河取水,那就實在太遠。
姚娘挑著扁擔,擔著水桶,晃晃悠悠地出門。
天還沒亮,可她擔著水桶不方便提燈,隻能摸黑。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河邊走。
都快出村了,姚娘忽然腳下一軟,直接摔了出去。
好在地上的雪很厚,沒摔疼。
她感覺自己剛剛踩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上,被絆了一下。
姚娘爬起來,回頭看絆倒她的那個雪包。
被她踩一腳,雪包上留下一個足印。
塌陷的足印坑裡,露出一角紅色衣服。
是人?
姚娘詫異。
她趕緊走過去扒拉開積雪,裡麵露出一具身著紅衣的僵直身體。
看身形是名男子。
姚娘有些害怕,她仗著膽子將手伸到這人鼻下。
呼吸很弱,但還活著。
姚娘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