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賭局!
五年前?餘禕呆怔,時間好像在這一秒突然停止,眼中淚水不再晃動。
五年前,樂平安被捕入獄,餘禕就在家中二樓,眼睜睜地看著他坐進警車裡,這麼多輛警車,興師動眾,就為了抓捕一個樂平安。
樹倒猢猻散,樂家一夕之間變得空空蕩蕩,餘禕的母親獨自強撐,到處找人幫忙,卻沒有人敢伸出手,證據確鑿,罪名已定,再如何掙紮都是徒勞,次年四月一審判決下達,樂平安沒有提出上訴。
餘禕在此之前,已經鮮少與樂平安說話,她在高三那年總是纏著樂平安帶她一起去飯局,卻總是對他沒有好臉色,餘母因此經常責怪她,樂平安卻是一味寵溺,隻當她是到了叛逆的年齡,總時不時地買來禮物哄她,從來沒有一字一句不滿。
等到餘禕念了大學,她開始遠離家中,遠離樂平安,不再纏著他去飯局,就連周末回家,也儘量避開他,樂平安和餘禕母親都十分奇怪,卻對她無可奈何,該怎樣寵還是怎樣寵,樂平安抽空就會去餘禕租住的公寓看她,次次都是大包小包,麵對餘禕的冷臉色,他隻是一味地笑,想要摸摸她的頭,又被她立刻躲開,樂平安總是訕訕地收回手,離開前每次都重複一樣的話“一一,你乖一點,爸爸下次再來看你!”
餘禕突然看不清任何東西,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過了一會兒,水珠從眼裡落下,她才看清麵前的魏宗韜。
“整整三年,或者四年,我已經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
等她想要再叫,她發現已經叫不出口。
母親帶著她一起去獄中探望父親,父親還是在那裡笑,笑容苦澀,眼睛卻期盼地看著餘禕,餘禕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堵住了,那幾個月她從來不哭,也很少開口,耳邊成天都有嘈雜的聲音,閉上眼睛就是眩暈感,她覺得自己病得不清。
等到那一天,就是樂平安被執行死刑前的最後一次家屬會麵,樂平安問她“一一,這幾年為什麼生爸爸的氣?連話都不跟爸爸說?”
餘禕沉默了很久,才很輕很輕的回答“高二上學期,我發現你有外遇,還有私生子,你給他們彙過一筆巨款。”她從那時起密切留意樂平安的動向,甚至跟蹤他到茶室,看著他與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同進同出,她在茶室外等了整整兩個小時,淋了整整兩個小時的雨,就是這個女人,讓她的父親在那陣子鬼鬼祟祟,也就是這個女人,讓她再也不願同父親多說一句話。
樂平安愣怔許久,最後再開口,聲音已經沙啞,有些發顫,他笑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一,你應該早點說出來。”
後來餘禕就像現在這樣,她在樂平安的麵前流淚,從起初的無聲落淚,到最後哭得聲嘶力竭,她不願意離開樂平安,大吼大叫,喊他“爸爸”,她從來沒有瘋成那樣,像是要將四年的“爸爸”在那一天統統喊完,她指著獄警邊哭邊罵,她不管樂平安犯了多大的罪,她隻要她的爸爸能夠回來,她從來沒有像那天那樣,後悔的想要立刻死去,她要陪她的父親一起死!
等她再次清醒,她已經站在了樂平安的葬禮上,不言不語,不哭不笑,耳邊那些嘈雜的聲音終於漸漸變得清晰,原來是有人在喊一一,你乖一點,爸爸下次再來看你。
寵溺又慈祥,她想聽一輩子。
餘禕哭得渾身發抖,身邊的胸膛很溫暖,比父親的寬闊,比父親的堅硬,她想不起自己為何會浪費了四年的時光,為何每次都給父親冷臉,為何對他的寵溺視若無睹。
她又想起來了,這全是因為她的幼稚,她的自以為是,她以為父親對不起母親,她以為隱瞞才是最好的選擇,她以為自己很偉大,獨自承受這些痛楚,成全父親在母親麵前的“虛偽”,她讓她的父親失落了四年,而這四年,父親全然不知緣由,仍舊寵她愛她,將她視若珍寶,逢人便誇“我家一一又拿了獎!”卻沒有把獎杯拿來同他分享!
魏宗韜抱緊她,突然感覺心中異樣,這種異樣隨著餘禕的哭聲漸漸放大,她怎能哭得如此悲慟,他用力摟緊餘禕,低聲哄道“彆哭,彆哭。”
餘禕悶在他的懷中,眼淚開了閘,就再也收不回,父親受刑而死,母親隨之病逝,樂家卻還在,光鮮亮麗,她最後一次動用樂家的權利,就是改母姓再轉學,消除自己樂家人的痕跡,再也沒有人知道她是誰,誰都找不到她,她一個人到處遊蕩,從北半球到南半球,站在空曠草原,立於無垠沙漠,她找不到一個家,沒有人陪在她的身邊,對她說“一一,你乖一點”,沒人知道她姓樂,她做“餘禕”做的很開心,可是今天有人叫她“樂小姐”,從踏出這棟彆墅開始,直到飯後歸來,整整叫了她七遍,提醒她姓樂,提醒她——
“我爸爸,是被樂家人揭發的……”
她的爺爺,她的大伯小叔,他們要大義滅親,他們搜集證據,將樂平安送上刑場,最後他們還主持葬禮,送自己的至親之人最後一程。
樂家人如此剛正不阿,百姓媒體連聲叫好!
魏宗韜記得那一天,他坐在車中看到新聞,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暴雨中那個慵懶漂亮的小女孩,便叫泉叔在經過樂平安的靈堂時停一停車。
他讓泉叔進去送點帛金聊表心意,獨自坐在車中等他出來,同樣是這輛車,車窗貼著玻璃膜,他看見餘禕站在車旁,身邊是一位老人家和一個中年男子。
餘禕的頭發已經變成了黑色,如同她身上裙子的黑色,她的聲音冷漠冰涼,聽不出任何情緒“違法亂紀,罪有應得,誰都可以檢舉他,隻有最親的人不可以。”
老人胳膊發顫,想要去拉她,她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自此以後,她孤身上路。
餘禕哭得喘不過氣,喉嚨裡已經很難發聲,眼淚永遠不會被陽光曬得乾涸,窗外夕陽已經漸漸隱於黑夜,她無處躲藏,隻能埋在這具胸膛裡肆意發泄和懺悔,她的名字叫做珍貴美好,她的小名叫做獨一無二,她是父母最愛的珍寶。
餘禕漸漸昏沉,臉頰上的水珠沁進了魏宗韜的衣服裡,魏宗韜像是在抱小孩,緩緩拍著她的背,偶爾親親她的額頭和臉頰,見她已經哭不出來,似乎將要睡去,他才低聲道“一一……”
餘禕身體微僵,雙目緊闔,過了一會兒,才在他舒緩的安撫下漸漸放鬆下來。
夜幕拉起,月光灑進漆黑的臥室,如夢如幻,光影似在譜寫時間的樂章,回憶就在光束落下的筆尖之中輕輕搖擺,帶人踏上歡笑淚水、不甘和渴望的往昔。
魏宗韜一直抱她在懷,見到月色漸濃,他問“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