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兩名錦衣衛忙低頭躬身。
賈長生也躬下了身“是。”
邁步跟了出去。
西門不允當然也躬了身子“不允送公主”!
美公主沒在答理,帶著賈長生出了屋!
仍然是同一個夜晚。
仍然是“綏城!”
夜已經很深了,真的,再過一個更次天就要亮了。
“綏城”的大部分地方已經熄了燈,很安靜了。
平時,整個“綏城”都是這樣兒。
可是,現在是馬市期間。
就因為是馬市期間,所以“綏城”的有些地方還是燈火輝煌,極熱鬨的。
這些地方就是酒肆、賭坊、土窯。
而最熱鬨的,應該算是這土窯子一帶了。
都這時候了,還有人進出!
進出的人當中,有一個人最引人注目!
其實,前頭說過,稍微有頭有臉,稍微體麵、稍微講究、有錢兒的,都就近上京裡的八方胡同了。
在這馬市期間進出這種土窯子的,都是些從頭到腳邋遢、混身上下還帶著牲口味兒的馬販子、馬驃子!
可是,都沒有這一個邋遢,所以必最引人注目。
這一個,就是甄君子。
甄君子從老遠的地方走了來,來自淡淡的夜色。來自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然後出現在土窯子門口光亮四射的燈光下。
他不隻是出現在燈光下,他居然行向一家土窯子,居然一點也不猶豫的進了那家土窯子。
幸虧這些應運而生的土窯子,是認錢不認人的地方,不然他非讓人轟出來不可。
甄君子他剛進了那家土窯子,他剛才來處的淡淡的夜色裡,那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悄悄地出現了一個白色的人影。
像是個白色的幽靈,隻看見一個白影,彆的什麼也看不見。
白影望著甄君子進了那家土窯子,望著甄君子的身影消失在那家土窯子的門裡,然後,一聲令人難以忍受的哨音響起,白影又像幽靈似地消失不見了。
甄君子進去有一盞茶工夫了。
進去的人不斷地進去,出來的人也不斷地出來。
又來了一個引人注神的人。
這個人跟甄君子一樣,他來自那淡淡的夜色,來自那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裡。
不過,他比甄君子更引人注目。
這個人是個年輕人,跟甄君子差不多,應該比甄君子還大不少,是個書生,是個公子哥兒,穿一身潔白的長衫,手裡還拿了把摺扇,皮白肉嫩,嫩得吹彈欲破,嫩得碰出水來,長得相當不錯,可以稱得上個美男子,隻是帶點兒脂粉氣,眉宇間也有股掩不住的陰冷煞氣,誰看他一眼,或者是他看誰一眼,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這個人,也跟甄君子一樣,提著摺扇,邁著方步,走向了那些土窯子,而且進的是跟甄君子的同一家。
自從馬市以來,進去這些土窯子的人,多得數不過來,可就從來沒有這麼一個。
甚至自從“綏城”有馬市以來也沒有過。
所以,他引人注目,比甄君子更引人注目。
儘管這些土窯子隻認銀子不認人,可是既有銀子又有人當然更好!你不見,從白衣公子哥兒一進這一家的大門兒,馬上就有人迎上來了!
迎上來的是一男一女,這男女二人都是中年人,男的一副猥褻像,女的搽一臉脂粉,還挺厚的一層,一碰準會碰下一大片來,這兩個,要多俗有多俗。
俗歸俗,可是他們偏偏臉上對白衣公子哥兒堆的笑意,硬是比對彆人多,也更諂媚,甚至也更惡心。
他們既認銀子也認人,卻把白衣公子哥兒眉宇間那股子懍人的陰冷煞氣忽略了,兩個人躬身哈腰抬著手直往裡讓。
白衣公子哥兒像沒看見,也像沒聽見,臉上沒任何表情,徑自往裡走。
裡頭,是個客廳,客廳裡,早在那中年男子扯著喉嚨一聲“姑娘們,見客啦!”的吆喝下,站著好幾個了,同樣的,也是要多庸俗就有多庸俗。
再庸俗的人也有兩個眼,而且也都夠亮,分得出什麼叫俊,什麼叫臭,也都分得出什麼樣兒的叫人愛,什麼樣兒的惹人討厭。
蒼蠅見了蜜似的,一個個眉開眼笑,全都圍了上來,其實,她們不笑還好一點兒。
這幾位,也是既認銀子又認人,也是把白衣公子哥兒眉宇間那股子懍人的陰冷煞氣忽略了,好幾支手爭著過來,就要去架那支胳膊。
“涮!”地一聲,白衣公子哥兒手裡那把摺扇開了,正好擋住了那幾支手,同時,白衣公子哥兒開了口,冷然道“這算什麼?”
“好嘛!你連這是什麼都不知道,乾什麼來了?”
那中年婦人仰著笑臉走了過來,脂粉的味兒聞著令人頭昏,嚴重一點兒能讓人透不過氣“喲!我的公子,我的少爺,姑娘們是喜歡您,愛您哪,自從我在這兒開這麼一家以來,他們可從沒對任何一個客人這樣過啊!”
白衣公子哥兒祖上有德,是他的造化,是他的榮寵。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他轉過了臉,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我懂了,我明白了,咱們打個商量,我在這兒坐了,喝茶、喝酒,都行,不來彆的,錢多少你說,我照付,行不行?”
這話,聽得身周的人都一怔。
中年男子道“您……”
白衣公子哥兒道“我不受歡迎嗎?”
中年婦人笑了,皺著眉笑了“哎喲!那您乾什麼來了?”
“說的就是嘛!”
白衣公子哥兒臉色微變揚了眉“少跟我嚕蘇,隻答我一句,行不行?”
臉色這麼一變,眉兒這麼一揚,眉宇間那股子陰冷的煞氣更濃、更明顯,一旦明顯,還能怕人看不見?都看見了,沒有一個不從心眼兒裡機靈靈地打了個哆嗦,就這麼,姑娘們一起腳底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就憑這,誰敢說不行,中年婦人笑了,兩眼瞪得跟牛眼似地,連連點頭“行,行……”
白衣公子哥兒或許發現自己失了態,臉色馬上好點兒了,臉色這麼一轉,眉宇間那股子陰冷煞氣,也馬上淡得幾乎看不見了,他道“那也彆喝酒了,這樣,給我沏一壺好茶來,你們拉彆的客人去,留兩位姑娘坐下陪我,都有賞,該多少是多少。”
這麼一來,衝著人的這分俊、銀子的那分可愛,大家夥認為自己是看花了眼,馬上把那股子嚇人的陰冷煞氣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馬上又熱了起來,忙了起來,沏茶的沏茶去了,拉著白衣公子哥兒去坐的,拉著白衣公子哥兒坐去了,白衣公子哥兒指點著,留下了兩個勉強還能看,看著不讓人反胃的陪他坐下,其他就留給有錢的客人了。
那幾個,噘著嘴離去了,不走怎麼行?走了也不吃虧,又有彆的客人上門兒了,你不瞧,那個“大茶壺”扯著嗓門子又叫了“姑娘們,見客了!”
在這廳裡坐著喝茶的,還真不多見,隻要是客人上了門兒,無不對白衣公子哥兒投來詫異一瞥。
看由人看,這樣的客人我自為之,本來嘛,銀子是我的,我願意這樣兒花,誰管的著!
茶沏來了,已經燜過一會兒了,剛好,不用白衣公子哥兒動手,自有人伺候,不但伺候著給倒上,還伺候著端起茶盅給送到眼前,甚至連人都湊過來了,白衣公子哥兒隻管張口行了,那兩隻手,儘可以派彆的用場!
可是,白衣公子哥兒他還是動了手,卻不是派彆的用場,而是把茶盅接了過來,那張嘴也沒喝茶,卻說了話“我說過,我不喜歡彆的。”
這多令人尷尬,令人受窘,身邊一左一右的兩位姑娘眉峰一皺,就待發嬌嗔。
白衣公子哥兒又說了話“聽清楚了,我跟彆的客人不一樣,隻要你們坐這兒陪我,誰隻是坐著不動,也不說話,我就賞得越多。”
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事兒!
兩個姑娘聽得為之直發楞儘管這樣的小白臉兒,姑娘們沒有不喜的,可是人跟銀子不能兼得,寧舍後者要前者顯然又沒指望,隻好選後者了,個個都老實了,都坐好了,正襟危坐,臉上沒半點兒表情,象灶王奶奶似的。
白衣公子哥兒可沒半點兒憐香惜玉,看也沒看她們倆一眼就放下手裡的茶盅,也難怪,說是沏了一壺好茶,一壺的好香片,可是,這兒還能有什麼好茶喝,到這兒來的,連人都不講究了,還講究茶?
白衣公子哥兒坐的這個地方好,好方位,經他坐的地方往外看,一排矮廊下有三間屋可以儘入兩眼,隻要有人進來這三間屋,都逃不過他的兩眼,事實上,要進去這三間屋,還得非從他看得見的前頭不可。
因為這兒的屋都沒有後門,經營這種生意,吃這碗飯的得防著點,要是那個缺德的,完事兒以後動個手腳讓姑娘出不了聲,往後門跑了,那晚的姑娘不就白乾了?
甄君子進的就是三間屋中間的那一間,看見他的背影跟個穿戴花不溜丟的姑娘互擁著進去了,看見門兒關上了,接著,聽見那間屋子裡傳出了那姑娘那一陣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笑,然後,燈滅了。
甄君子還真能在裡頭待,燈一滅就沒再見亮起,那間屋的門兒,也沒見再開,一直到雞啼天亮。
好在甄君子跟白衣公子哥兒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早了。
來這兒的人,有沒一會兒就走了的,也有天不亮走的,當然也有天亮以後走的。
天亮了就該走了,還得為往後的日子“奔波。”
如今天亮了!
一間間的屋間開了,一個個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出來了,儘管做了一夜的鄰居,可是這會兒碰了頭,朝了麵兒,招呼也不打一個。
是該走了,陪著白衣公子哥兒的這兩個,困得眼都睜不開了,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白衣公子哥兒忽然站了起來。
那兩個為之精神一振,忙睜大了眼,客人走了,該給銀子了,怎麼說也該有精神了。
但,白衣公子哥兒並沒有張羅給銀子,而且也不是往外走,而是往裡走,往那他看得見的那三間屋中間的一間走,因為隻有那一間至今還關著門兒,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他走得還真快,那兩個姑娘不過一出神功夫,他已經到了那一間屋前,手往門上一按,門開了,隻小小的一間,一眼就看到了底,都看見了。
土炕上,什麼都好好的,被子連動也沒動過,那穿戴花不溜丟的姑娘還是穿戴花不溜丟,四仰八叉的躺著,睡得正熟,身旁有一錠銀子,還不小。隻是,甄君子不見了。
沒有後門,也沒看見從前門出去,人哪兒去了,從哪兒走的。
白衣公子哥兒仰臉抬眼,屋頂上瓦被掀過,有個洞,剛好容一個人過去,他揚起了眉,兩眼閃現了懍人的奇光,沒見作勢,人就竄起,竄向屋頂那個洞。
正好那兩個跟過來看究竟的姑娘進了屋,正好看見了白衣公子哥兒竄向屋頂那個洞,驚叫一聲然後呆在了那兒。
不錯了,知足吧,不是白衣公子哥兒有事兒,心裡急,她們倆連眼前的機會都不會有。
白衣公子哥兒從那個洞穿過,到了屋頂瓦麵,當然他看不見要看的人了,不過他看見了要看的人留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白紙,白紙上寫著黑字,用一片瓦壓著,字寫得不小,一眼就可以看清楚,寫的是“跟蹤跟到這兒來,未免太煞風景,不必苦苦相逼,有緣自當再相逢,知名不其。”
隻這麼些字,這麼些字卻看得白衣公子哥兒一張吹彈得破細嫩的臉,先是猛然一紅,繼而倏然轉白、煞白,不但眉宇間那股子陰冷煞氣大盛,另外還多了一片嚇人的激怒之色,他抬腳一踢,瓦片飛向了一旁,手一伸,那張紙竟然像遇到了吸力,飛進了他的手裡,他就要撕,要把那張紙撕得碎碎的。
忽然,他停了手。
因為就在這一刹那間,他發現那不是一張普通的白紙,而是一張潔白的信箋,頂端有深水印,印著四個字“歡喜客棧”!
凡是到過“綏城”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歡喜客棧”的,就算沒有到過“綏城”,也一定聽到過“綏城”的人提過“歡喜客棧”。
“歡喜客棧”是“綏城”首屈一指的客棧,不隻是因為它大,也因為它豪華又氣派,不管是不是馬市期間,凡是到“綏城”來的有身份、有地位,或者是有錢的大老爺,沒有不住“歡喜客棧”的,要不然就顯不出他的身份,地位和財勢!
當然,“歡喜客棧”住宿的價錢也嚇人!
想想,不然怎麼會有特製的信箋,這在普天之下,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用的是“歡喜客棧”特製信箋,豈不表示人住在“歡喜客棧”,至少,“四海客棧”應該有線索可尋。
像甄君子那麼樣的邋遢落魄,不住“四海客棧”,能住“歡喜客棧”?
不是沒有可能,他不是已經發了財嗎?
一個發了財、有了錢的人,又怎麼會往這種土窯子跑?
難說,有些事兒急起來是不能等的,有些人就算有錢,那也隻是“暴發”,不能說他不會上這兒來,隻能說他沒有“格”!仙桃、爛桃都吃!
一念及此,白衣公子哥兒腦子浮現了冰冷涼意,人往上竄,然後長虹劃空似地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