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在朱翊鈞眼裡,抄大臣家和下旨把十三歲的秦良玉收入後宮的性質是一樣的。
他知道自己能這麼乾,真要這麼乾也沒人能阻攔他,但他也清楚自己絕不會這麼乾。
朱翊鈞不覺得自己這是心軟。
真正的心軟,他在側伏在鄭貴妃那八個多月的肚子上的時候已經體驗過了。
他聽見心跳聲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早已被鄭貴妃識破了身份,但他當時一動不動,任由室內的燈籠光照在他的額上,讓他的背心兀自沁出了冷汗。
朱翊鈞覺得這才叫心軟。
至於抄家這回事,朱翊鈞覺得這並不關乎個人情感,這是現代文明的原則。
文明告訴他要保障個人的人身權利,即使是再壞的官,也不能憑空一道命令就把人家一百多口人鎖在空宅子裡活活餓死。
關於這一點,朱翊鈞另一個看輕的對象就是李自成。
他想崇禎最後走投無路到派人去米脂縣掘了李自成的祖墳真是失算,李自成能抄了全北京城的家,他還怕你崇禎掘他祖墳?
李自成本來就是不在乎祖墳的人,就和努爾哈赤三番兩次改姓一樣。
他們這一群人,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祖先,不信鬼神。
因此可以堂而皇之地不顧子孫,不修來世,不求神仙。
他們不儒不釋不道,他們斷子絕孫、無君無父,畢生所信,不過是囊中的箭,手裡的槍,胯下的戰馬,心中的愛人。
朱翊鈞卻全然是另一種人,他來自文明世界,知道甚麼是好歹,甚麼是野蠻。
所以彆說現在大明尚且還有救,就算明天闖軍已經要攻入北京城了,朱翊鈞也不會搶在李自成前頭去抄家。
朱翊鈞就不是能做出抄家破門這類事的人。
他甚至因此有些可憐崇禎,他想從前崇禎當信王的時候,連條金魚死了都要哭上一會兒,沒想到一遇到李自成,一輩子的光風霽月瞬間變成了蠅營狗苟。
才當了兩個月皇帝的朱翊鈞自覺自己總能比崇禎活得正派一些。
彆說讓他下旨去掘人祖墳,就是申時行讓他多看看《大明會典》,他就真的不好意思再開口加一個新稅種。
朱翊鈞當然不覺得這是軟弱,他心裡是這麼想的,現在還沒到非要征收礦稅和遼餉的地步,倘或在萬曆十五年就一下子全搜刮完了,那後頭再沒錢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不如先看看能不能將宗室變成朝廷的財源。
福王還小,先在潞王身上試試也不錯。
畢竟朱翊鏐是不用顧忌甚麼“國本之爭”的。
不料朱翊鏐的反應卻遲鈍得多,隻見他慢慢抬起那雙單純如孩童的眼,手中的扇子仍“唰唰”地抖動個不停,
“去賺誰的錢?”
李太後前麵說說是“不管”,臨到頭了卻忍不住提醒道,
“洋人!皇上讓你去賺洋人的錢。”
朱翊鏐頓時停住了手,
“北京哪兒來的洋人?”
朱翊鏐這時的笑容還是渾不吝的,
“洋人要是能住在北京、在北京做生意,那不是亂套了嗎?”
朱翊鈞回道,
“就是因為北京沒洋人,才正好能讓你賣洋貨,你改改你名下的王店,派人去濠鏡進點洋貨來北京賣賣。”
“賣完了再改改你那王莊,該養蠶就養蠶,該紡織就紡織,該燒造就燒造,還怕賺不上錢來?”
除了紡織燒造,朱翊鈞其實還想再加一句造船製槍,但他考慮到萬曆朝前期親王的現實處境,決定暫時不去打草驚蛇。
不想他還沒打草,享受養豬待遇的朱翊鏐就已經被驚著了。
朱翊鏐雖然應該當豬,但皇帝既然不拿當豬處置,他便暫時性地幻化成了蛇。
他用一種“皇上您沒跟臣開玩笑罷”的眼光盯著朱翊鈞笑。
待朱翊鈞講完了,回過來用鎮靜無比的眼神看著自己,朱翊鏐才發現皇帝是認真的,
“皇上還是想個彆的法子罷。”
朱翊鏐慢慢地合起了手上的扇子,
“世宗皇帝的時候就在《宗藩條例》裡明文禁止藩王宗室遣人外出市物,怕的就是所差之人借機生事,欺壓百姓。”
“倘或藩王被發現擅自差人外出貿易,不僅所派之人要從重問罪,藩王也要罰住祿米。”
“臣府裡那一家子人,皇上您賜個衛輝的鹽店也就夠吃喝了,何必買來賣去的,憑空讓言官禦史們背後嚼臣舌頭。”
朱翊鈞心道,這個朱翊鏐的氣魄倒比皇帝還大,曆史上那衛輝的義和鹽店可是到了清廷手上都沒舍得賣出去的高盈利資產。
“朕特許你買賣,你要不信,當著老娘娘的麵兒,朕現在就宣張誠進來擬個口諭。”
朱翊鈞轉頭看向李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