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哦?是麼?”
朱翊鈞心中忽然有了些許亮光。
“倒張”運動之後的李成梁常常一有風吹草動就主動請辭,在萬曆皇帝麵前的姿態做到了十二分得低,甚至比稱帝之前麵對明廷的努爾哈赤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李成梁是很懂怎麼哄萬曆皇帝的,每次他請辭的時候,都恰好是他剛立過功、或是將要立功的時候。
李成梁就是能捏得準皇帝的心理,甚麼樣兒的皇帝往他跟前一站,他立馬就知道該拿甚麼法子去對付。
所以他有生之年不但功成身退地侍奉了一位漢人皇帝,同時還成功地培養了一位韃子皇帝。
朱翊鈞在此刻也不免受這一種“皇帝心理”的影響。
他覺得李成梁敢因王緘的揭辯而請辭,那麼他一定會在請辭之前先立下一樁讓皇帝不好當真允準他辭退的戰功。
張誠遞奏疏的手停留在空中,朱翊鈞朝那封辭表看了一眼,並沒有伸手去接,
“李成梁請辭,顧養謙可有甚麼話說?”
畢竟當時“進剿從逆努爾哈齊”的命令是同時發給李成梁和顧養謙兩個人的。
尤其王緘的職一革,這件事就間接地變成顧養謙的責任了。
李成梁要辭職,顧養謙不可能保持沉默。
張誠拿著奏疏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是,皇爺英明。”
張誠收回手,重新從一遝題本中找出另一封奏疏,
“顧養謙也上了一份《剿處逆酋錄有功死事人員》。”
——猜對了。
朱翊鈞在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他現在對遼東邊將可謂是心有戚戚焉。
晚明遼東的情況已經屬於結構性失常,而顧養謙的這封奏疏說明萬曆十六年的遼東軍隊基本上還是聽皇帝調遣的。
這讓朱翊鈞有了那麼一點兒安慰。
朱翊鈞從張誠手上接過了奏疏,
“該賞。”
朱翊鈞還沒翻開就先定了一個調。
他實在是看夠了晚明因“臣下寒心”而帶來的惡果,何況因進剿女真而埋骨遼東的軍士本就該賞。
張誠忙附和道,
“北關葉赫凶殘狡詐,遼東軍士齊心協力,三日急行奔襲,斬級葉赫兵五百五十四人,自是應賞。”
朱翊鈞翻開了奏疏,
“葉赫兵斬首級五百五十四人,那建州兵呢?”
張誠一怔,就見皇帝朝他抬起了頭來,一雙平日裡溫和的眸子忽然變得犀利無比,
“建州兵被斬了多少,這奏疏上為何隻字不提?”
朱翊鈞這時的語調還是十分溫和的,他一向是個溫柔的人,要他高聲叫嚷他也沒那麼大的聲量。
隻是這一眼看過去,一下子就把張誠看得低下了頭去。
皇帝要發雷霆之威還需要高聲大氣?
這一個眼神過去,就比甚麼厲聲詰問更有殺傷力。
“這……奴婢不知。”
張誠低著頭囁嚅道,
“許是建州部為從逆,遼東眾將以為其不值一提,若列為功績,或是又要被科道官彈劾為……”
朱翊鈞將奏疏往桌上一拍,
“豈有此理!”
張誠立刻跪了下來。
朱翊鈞轉過眼,從牙縫中吐出的每個字都冷得像冰碴,
“朕明旨進剿建州,哪個不要臉的東西敢說這是‘貪功逞兵’?”
張誠趕緊磕頭,
“皇爺息怒!”
朱翊鈞沉著臉,盯著那封奏疏看了一會兒,忽然抬起手,將那題本往前狠狠一擲,將條桌上的一個五彩雲龍花鳥圖花觚打了下來。
“朕說要剿建州,遼東邊將卻反去殺葉赫。”
朱翊鈞一字一咬牙地問道,
“張誠,你說他們究竟是何居心?”
張誠細著聲氣兒回道,
“王台幺子孟格布祿投附北關葉赫,葉赫奴酋納林布祿不聽宣諭,聯同蒙古科爾沁猛攻南關哈達,意圖徹底吞並王台長孫歹商之大寨,其狼子野心,可謂昭然若揭。”
“皇爺明鑒,倘或遼東邊將任憑葉赫逞凶開原,利用南關內訌而圖謀吞並,恐怕不日就會成為我遼東一大隱患。”
“何況蒙古與我大明素為敵仇,一旦葉赫女真與蒙古聯手,遼東必會動蕩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