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龔正陸是了解努爾哈齊的,小韃子真生起氣來是不響的。
他人生最前頭那十五年的父母雙亡和眾叛親離造就了這種“不響”的性格。
這種性格可怕之處就在於出其不意,每當彆人都以為他要在沉默中死亡的時候,他偏偏就能在沉默中爆發。
所以努爾哈齊生氣的時候是不需要彆人來勸他冷靜的,他生氣的時候一般比彆人冷靜的時候還冷靜得多。
龔正陸於是也不勸他,隻是道,
“事無完全,鈕翁錦一麵之詞,何足為信?”
“再者,撫順馬市乃我建州財源之地,開原衰落已成定局,倘或淑勒貝勒僅因鈕翁錦之言就對撫順馬市心生齟齬,豈不辜負了李總兵格外扶持我建州的一片好意?”
努爾哈齊冷冷道,
“撫順馬市如何重要,我自然知道,隻是皇上用此等下作的手段打擊女真,未免有失天子風度,教人心寒啊。”
龔正陸道,
“淑勒貝勒心寒,李總兵隻會更心寒,一國之君,寧用商人也不信邊將,縱使君臣離心,又何至於斯?”
努爾哈齊道,
“我看不止是父親與皇上君臣離心,皇上疑心父親,再換一個將軍來遼東也就是了,可皇上偏不換。”
“遼東這麼容易立軍功的地方,除了父親,難道朝中就沒有人想染指嗎?我才不信。”
“分明是皇上自己疑心過甚,覺得來遼東的每個人都會和蒙古、女真勾結,裡應外合地夥同起來騙朝廷的賞賜,這才在暗中使出這般手段罷?”
努爾哈齊冷嗤道,
“父親還說皇上這幾個月像是變了一個人,哼,確實,一個人的疑心病發作起來,總是和病發前不太一樣的。”
龔正陸道,
“淑勒貝勒生氣歸生氣,一會兒到了外麵可不要露出來。”
努爾哈齊思索片刻,道,
“這件事定然是壓不下去的,建州和哈達聯姻是人儘皆知之事,過兩天還有回門禮,想讓阿敏哲哲不見人是不可能的。”
龔正陸道,
“即使壓不下去,也不能讓旁人看出皇上對您已然起了殺心,上回皇上下令進剿建州,咱們還可以推說是哈達內亂、葉赫挑撥的緣故。”
“這回哈達的內亂已經平息,李總兵又訓斥了納林布祿,咱們建州現在可是朝廷所鐘意的新貴,取王台而代之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怎麼能忽然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呢?”
“現在大小部落皆有歸順之意,就是因著這一層關係,倘或其他部落要知道皇上令人在撫順馬市上賣烏香是為了要殺您。”
“那不等烏香起作用,諸如葉赫那般想獻媚朝廷而不得的強部就會先下手為強,到時兵鋒一起,皇上順勢再下一道明旨,就算有李總兵願意護著,恐怕也是力不從心啊。”
努爾哈齊冷笑道,
“納林布祿這個蠢材,就算想當忠犬,皇上說不定還瞧不上他呢,我怕他作甚麼?”
龔正陸道,
“納林布祿是不足為懼,可怕就怕女真諸部見風使舵,見我建州不得聖心,便落井下石,毀約棄盟,轉而紛紛投奔葉赫。”
“所以即便現在皇上已經跟咱們建州撕破了臉,咱們也得把這臉給它縫補回去。”
“依照如今的情勢來看,倘或淑勒貝勒做不成朝廷的忠臣,那不但會失去撫順馬市這個財源,連帶著連女真諸部對我建州的信任也會隨之而去。”
努爾哈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
“那鈕翁錦是董鄂·何和禮手下的人罷?”
龔正陸道,
“正是。”
努爾哈齊道,
“何和禮有心歸附,我自然不能薄待他,昔年楊吉砮在我初次起兵之時,就將他八歲的小女兒許婚於我,我今日便見賢思齊,將我膝下長女東果格格許配給何和禮罷。”
龔正陸嚇了一跳,
“可是格格今年年方十歲……”
努爾哈齊道,
“許婚而已,又不是即日出嫁,孟古哲哲如今不也依然身在葉赫?我可有逼迫孟古哲哲一定要嫁來建州?”
“何和禮也知道東果格格不可能立刻成為他的福晉,隻是如此一來,倘或我要‘借用’他麾下的神箭手鈕翁錦,他便也不好出言回絕了。”
龔正陸道,
“淑勒貝勒‘借用’鈕翁錦來作甚麼?”
努爾哈齊揚唇一笑,道,
“歹商不是對康古魯心有戚戚嗎?我既為歹商姻親,自然要替他免去後患。”
“鈕翁錦箭術超群,由他去殺康古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龔正陸恍然,
“淑勒貝勒的意思是,待鈕翁錦去刺殺康古魯的途中……”
努爾哈齊笑著接口道,
“鈕翁錦喜歡誰、不喜歡誰我都無所謂,可他已然瞧出皇上對我的仇視之意,那此人便斷然留不得了。”
“歹商見我替他除了內賊,對我百般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裡還顧得上阿敏哲哲?”
龔正陸道,
“可鈕翁錦好除,那撫順馬市的烏香卻仍然在賣,長此以往,女真諸部中,定然會出現下一個鈕翁錦。”
努爾哈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