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張誠笑答道,
“陣法的奧妙在‘同心戮力’、‘共進共退’這幾個字上。”
朱翊鈞聽了也不覺得有甚麼了得。
陣法自古至今都是軍隊集團作戰所必需的形式,它不但可以保持軍隊各部分之間的緊密配合,同時也可以最大程度上殺傷敵人,這是個相當淺顯的道理。
張誠又笑道,
“更要緊的,是讓兵丁學會如何效忠皇爺、效忠兵官,奴婢以為,這一條比甚麼銃炮都要緊,非陣法不可教習。”
朱翊鈞道,
“這卻奇了,陣法竟能也教人忠心?”
張誠回道,
“人皆怕死,打仗卻是非要死人不可,皇爺的軍餉撥下去得再多,怕死的人卻依舊怕死。”
“因此練兵最講究的是‘用眾在乎心一,心一在乎禁祥去疑’,所謂‘三軍一心’,就是將一個怕死的人投入一個‘集體’當中。”
“無論這個‘集體’有多小,譬如戚家軍的‘鴛鴦陣’最少用十二人便可組成,隻要一個人進入了一個集體之中,他就會不由自主地他所在的集體共進退。”
“集體的意識就是他的意識,集體的目標就是他的目標,用陣法練兵的關竅就在這裡。”
“隻要能用集體的意識和目標取代個人思想,即使是再懦弱的人組成的軍隊,也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朱翊鈞道,
“那也就是說,這陣法本身是為了馴化士兵的思想,實際上在戰場上並無用處嗎?”
張誠笑道,
“說要有用處,那也是不分離的用處,整齊劃一的集體比火器的殺傷力更大。”
朱翊鈞相當有人道主義精神地道,
“那還是多練練火器罷,倘或非要把一個兵訓練成隻能依附集體而活,那敵軍的騎軍衝過來,將演練好的陣法衝散了又該怎麼辦呢?豈不是霎時就是一擊而潰了?”
張誠道,
“陣法會散,人心不會,一個人長久地處在一個集體中,他就會自覺自願地把自己當成集體的一份子。”
朱翊鈞想了想,道,
“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練兵的關鍵就是要把兵練‘傻’,練到他們沒有思想、沒有自我,連本能也最好舍棄。”
“練到他們隻會聽從命令、服從集體,成為一個陣法中的小小一環,你便管這叫‘效忠’。”
張誠眨了眨眼,有些狡黠地道,
“皇爺的智慧就是這天下最高的智慧,大明哪裡還有人能聰明得過皇爺呢?”
“天下人效忠皇爺,便是愚笨服從聰明,此乃天道至理,任憑誰也說不出甚麼反駁的道理。”
朱翊鈞知道張誠這是在討好自己。
隻是這番恭維是專門用來討好皇帝的,朱翊鈞本人聽來隻覺得牙酸。
“一個沒有個人思想,隻會服從集體的人,哪裡知道甚麼是真心效忠呢?”
朱翊鈞一本正經地道,
“朕想要的禁軍是要能為大明犧牲的英雄,是能為國家拚儘全力的勇士,是能保衛我大明百姓的銅牆鐵壁。”
——而不是一群連個人思想都不被允許擁有的奴才。
最後這句話朱翊鈞沒當著張誠的麵說出來,他仍然是一個很會顧及他人情緒的現代公民,連在宦官跟前都做不了理直氣壯的皇帝。
張誠輕輕笑道,
“能效忠皇爺的人才能當大明的勇士,要沒有皇爺,誰還來保衛大明百姓呢?”
朱翊鈞張了張口,他想告訴張誠,他想要的是能保家衛國的人民子弟兵,大明百姓要靠人民子弟兵來保衛,怎麼是靠他朱翊鈞呢?
隻是話剛到嘴邊,朱翊鈞忽然就打了一個寒顫。
張誠說得沒錯,大明隻要有皇帝,就不可能培養出自己理想中的那種人民子弟兵。
明史研究生朱翊鈞在這一刻領悟了史書中隱去的那一部分真理。
崇禎十七年,曹化淳開彰義門,王相堯開德勝門、平則門,王德化甚至親率內兵於德勝門迎接闖王,最終使得崇禎皇帝走投無路,吊死煤山。
這些為闖軍打開了北京城門的宦官是背叛了大明嗎?
——不!他們隻是背叛了崇禎皇帝朱由檢。
朱翊鈞在心裡想道,這些宦官在紫禁城中隻是朱由檢的奴才,而在他們向闖軍獻出北京城之時,他們才是真正為保衛人民而奮鬥的英雄勇士。
即便朱由檢再如何努力,馭下再如何成功,都無法改變他們為奴才的本質。
那些宦官反對的根本不是朱由檢,而是那個高高在上、將他們視為奴才的獨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