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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被官僚摧毀的馬政(1 / 2)

大明王朝1587!

徐泰時微笑道,

“百姓養馬原就不易,倘或交的是折色,繳了也就繳了,總比花錢養了馬,再倒死追賠來得便當——百姓的賬就是這樣算的。”

現代人既不騎馬也不養馬,朱翊鈞對馬匹飼養知識的了解和曆史上那個真正居於深宮的萬曆皇帝可謂是半斤八兩,

“於百姓而言,養活一匹馬很難嗎?”

徐泰時又笑了笑,回道,

“照料幼駒的確繁瑣。”

朱翊鈞這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作為太仆寺少卿,徐泰時是絕不會對皇帝明言養馬是百姓的一項負累的。

倘或大明的百姓連一匹馬都養不起了,那不就等於在說皇帝治國無方嗎?

朱翊鈞又換了個角度提問道,

“具體有多繁瑣呢?”

徐泰時隨口便對皇帝列出了幾項養馬所需的基本工作,

“民間若飼養官馬,則必須冬暖屋、夏涼棚,馬槽槽道須時時清潔,飼料還須揀擇新草節、簸粟豆,熟料必須用生水浸淘放冷方可飼之。”

“飲馬水忌用宿水,塵草、沙石、灰土、蛛絲、諸雜毛發,一概不得食,鹽水飯亦不能多,多即損馬腰腹以成腎冷之患。”

“惟宜新水以時飲之,過夜不飲,冬日飲訖便須牽行,至於馬之糞溺,亦須日日查檢,否則即瘦瘁生病……”

朱翊鈞有些驚訝道,

“這些養護之責都須由民戶承擔嗎?”

徐泰時淡笑道,

“當然,依祖製,太仆寺每年都要定期向馬戶收取規定數目的馬駒並且檢驗種馬,群牧監撤銷之後,此事便由管牧州縣料理。”

“據臣所知,民戶不僅要對妊娠時期的種馬細心照顧,對所產下的馬駒更要無微不至,馬駒幼小,稍有不慎便會造成折損。”

“按照規定,民戶還要將種馬受孕時間如實上報,在種馬產駒之時,負責馬政的州縣官員要在場記載新生馬駒的體症狀況並登記在簿,以備日後驗收。”

“普遍而言,每駒一匹,須喂養三年方可起俵,草料之費至少不下十兩。”

“因飼秣之費歲用不貲,民戶常常雖有養馬地畝而所得無兒,加以官府點視刑責科罰嚴厲,故民間苦於有駒,多將種馬受孕之事隱匿不報,或者乾脆墮去幼駒。”

“即便有種馬產駒,民戶亦寧任種馬羸餓而死,無駒甘以虧欠償銀,有駒亦任其倒死,甘以倒死償銀。”

朱翊鈞這回終於弄清楚李自成家的那本賬是怎麼回事了。

倘或李守忠被官府僉派為養馬戶後沒有老老實實養馬,而是直接繳納折色俵馬銀,那一年按購馬的市場價也不過是多付出八兩銀子左右的損失,姑且就當是多納了一項“丁稅”。

但若是李守忠當真按照官府的要求去認認真真養馬,那一年除了犧牲家裡的一個勞動力去精心照料馬匹之外,每年還得自費十數兩去購買馬料、裝置馬槽。

而且一戶人家養了馬之後,免不了就要同州縣官吏打交道,官吏負責記載馬駒狀況,民戶自是不敢開罪他們,每年又不得不花費一筆銀子去打點馬政官吏。

一旦馬駒出了問題不能解俵,不但相當於之前的這些花費全打了水漂,養馬戶還要被追賠罰款,拿不出錢來說不定又要被黠吏勒索。

所以徐泰時才如此篤定百姓會甘願繳納那根本不符合動物學常識的俵馬折色。

同每年無止儘的追賠勒索比起來,每年春秋二運的折色俵銀便顯得如此輕鬆而合理。

朱翊鈞在心中歎息,李自成對大明朝的恨意是多麼彌遠漫長,明碼標價。

後世人都以為他恨的是縣令晏子賓給他上的那一道枷,殊不知這一道“枷”隻是大明給李自成家拷上的數道中的一道。

李自成心底的恨一定生成得更早,早在他父親去世、他家因養馬而家道中落之時,他對大明的恨就已經埋下了根芽兒。

按照徐泰時的論述,這馬料的精細程度或許甚至超過了饑民每日所吃的食物。

明末的陝西連年饑荒,百姓本來就處於連“以石為食”都不能夠的悲慘境地,又哪裡能拿得出那麼多額外的銀子替官府養馬呢?

人有機會獲得更高級的食物才能與處於低級食物鏈的動物區彆開。

如果人連動物的食物都夠不上資格去吃,那人的高貴也不見了。

一旦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人就忘記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李自成不但是一個有尊嚴的人,更有屬於一個公民的人格,因此他選擇了造反,決心要把人類的高貴從明廷手中搶奪回來。

朱翊鈞的喉結動了一動,又問道,

“那俵馬折色又須交幾兩呢?”

徐泰時回道,

“成化年間原定的是十兩,嘉靖、隆慶以後又升到了三十兩。”

朱翊鈞驚道,

“折色銀如此高昂,民戶如何負擔得起?”

徐泰時笑道,

“皇上有所不知,其實即使每歲征以三十兩,養馬州縣亦是爭相唯求折色,希求免去解俵之苦。”

朱翊鈞問道,

“這是為何?”

徐泰時解釋道,

“如今許多養馬地方,馬政多鬆懈,馬匹牧養不得要領,而每年往北京輸送備用馬,路途遙遠,其間難免死傷瘦損,到京後又難以通過考核。”

“許多馬匹本身體質容易水土不服,再加上解俵上京的沿路花費,到京之後還要受到內臣勢要之家的盤剝,馬戶負擔已極為沉重。”

“若是征俵馬匹不符標準,被揀退補俵,反複一二次之後,即便是中產之家,也隻能是典賣地房、賣兒鬻女了。”

“許多養馬戶為免沿途輸運馬匹之累,便攜帶足額銀兩赴京,臨期直接在京買馬應付征俵。”

“如此一來,乘人之危的馬儈、馬販便在京畿附近應運而生、大發橫財了。”

“這些馬販作為北京征俵方與南京交俵方之間的媒介從中牟利,與征俵官吏、獸醫通同作弊,將老馬、羸馬驗俵通過、收為備用。”

“幾次三番下來,兵部便認為與其這樣虛耗費用、拖欠馬匹,不如直接征收折色,作為庫銀讓軍隊自行購買馬匹。”

朱翊鈞蹙眉問道,

“那這些馬販都是些甚麼人呢?”

徐泰時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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