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萬曆十六年,六月三日。
與申時行議定輪船招商局的後幾日,朱翊鈞都忙著與戶部和勳戚一起製定招商局的具體章程。
間或批改一些要緊奏疏,照樣是內閣票擬,再由司禮監挑出難以決斷的重要事項呈上來讓他定奪。
天一日日得熱起來了,文華殿中也架上了五、六座銅鍍金琺琅五蝠風扇,先前萬曆皇帝寵愛的那“十俊”小太監便爭著為朱翊鈞手動搖風扇取涼,弄得朱翊鈞特彆不好意思。
不過這倒不是因為朱翊鈞那固有的善良,善良是包含著共情心的。
現代人朱翊鈞雖然十分感慨小太監們為了伺候好皇帝而趨之若鶩地爭搶這份苦差,但他怎麼也無法為這種明明能依靠電力和現代科技卻非要動用人工的“殷勤”而感動。
尤其他每每看到搖風扇的小太監累得滿頭大汗,那製造出來的納涼效果卻遠不及現代空調的時候,他簡直為他們感到悲涼。
但是朱翊鈞又不能直接明著對那些小太監說他覺得他們這樣賣力看起來挺蠢。
因為他知道能成功接近皇帝的內官個頂個都是人精,而人精一當了奴才,又個個都愛賣蠢。
畢竟聰明人賣蠢,比蠢人示忠顯得更有價值,正是這種為權力而生的價值讓朱翊鈞更覺得可悲。
在沒當皇帝之前,他怎麼都想象不出一個人能為了被上位者所用,而心甘情願地丟掉自己的頭腦。
朱翊鈞當然不能阻止聰明人變蠢,他隻能儘力讓甘願變蠢的聰明人蠢得不那麼可悲。
於是他吩咐小太監們輪流搖扇,每隔半個時辰換一個人,這樣一是大家都不會太累,二是他自己看著良心也過得去。
這一日,又是一個炎熱的午後。
朱翊鈞坐在文華殿中,一麵聽張誠念奏疏,一麵吃著剛從東南運送來的新鮮枇杷果。
“……兵部題覆陝西總督郜光先、甘肅巡撫曹子登會同巡按禦史徐大化題稱,罕哈、抄把等酋聲言求兵,虜王西行,讎殺瓦剌,道經甘肅邊地。”
“夫夷狄相殘,中國之利也,若其不近嘉峪,無內窺刁搶之釁;不牧水塘,無戀住驚擾之端。固可置之不問。”
“然而夷情叵測,所稱嚴我門戶、收我人畜,或撫賞或拒堵者,誠宜長慮而急為之所也,今鎮夷遊擊來保病,請以守備達雲代。”
達雲是萬曆朝中期的著名將領之一,在曆史上有湟中三捷與鬆山之戰兩大功績,他屢破青海蒙古,名震西陲,最終官至甘肅總兵官,史書稱其為“一時邊將之冠”。
“準其議行。”
朱翊鈞一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便不假思索地回複道,
“達雲為達裡麻答思六世孫,其始祖恪納亞於洪武初年便朝貢赴京,授試百戶,駐紮涼州,如今子承祖業,正合時宜。”
張誠忙應了下來,接著又拿起另一封奏疏念道,
“戶科左給事中穆來輔奏籌邊要略,謂今之扼腕邊事者,惟遼左是急……”
一句話還沒念完,朱翊鈞便揮手打斷道,
“科道官論邊事,來來去去就那麼幾樣,他們寫來不嫌煩,你就彆再念來教朕煩了。”
張誠小心地笑道,
“這一封奏疏說是議邊事,其實也是支持皇爺開海的。”
朱翊鈞神色不動,道,
“哦?這開海竟能同邊事聯係到一起去?”
張誠看著奏疏回道,
“這穆來輔在疏中道,遼之危,不在外虜之憑陵,實在內地之殘耗,遼夙饒沃,其民鷙悍,邇以蹂躪饑饉之故,日就衰弱。”
“如欲救之,莫如嚴海運,以足食;核貪冒,以足兵;開原寧遠之間,塹濠堙穀,以控其出入;金複海蓋之處,設兵議餉,以壯其根本。”
朱翊鈞點了點頭,道,
“他說得這些卻是不錯,發下兵部罷。”
張誠見皇帝態度堅決而明確,自然連連應是,不敢怠慢。
待朱翊鈞將一盤枇杷果吃得所剩無幾之時,張誠終於變了變這副惟命是從的態度。
隻見他輕輕地擱下奏疏,用帶了一點兒猶豫和試探的口吻開口道,
“皇爺,奴婢有一事……”
朱翊鈞以為張誠是想讓司禮監插手還未建成的輪船招商局,於是頭也不抬地冷聲道,
“有事就說。”
張誠輕聲道,
“皇爺,四皇子病了好幾日了。”
朱翊鈞停下了吃果子的手,
“太醫去看過了嗎?”
張誠道,
“慈聖老娘娘和中宮娘娘已經派了好幾回人去看過了。”
張誠的意思顯然是要皇帝親自去看一看鄭貴妃和四皇子,朱翊鈞卻心想,萬曆十六年的中醫連人體解剖學都還沒發展出來,能治得好朱常治的病才奇怪了。
雖然曆史上的朱常治的確是一歲病殤,但此刻朱翊鈞回想起自己剛穿越來時,鄭貴妃挺著孕肚同自己有說有笑的歡喜模樣,不禁便心軟了一分。
鄭貴妃就是那種很容易令男人對她心軟的女人,這一點可能比當年的李太後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太醫院的太醫治不好,就讓西洋來的醫士去試一試罷。”
朱翊鈞斟酌著道,
“不如讓乳母把四哥兒抱出後宮,朕宣來範禮安給他瞧瞧,說不定能起些作用。”
晚明的西洋傳教士能治病並非隻是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