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空睡得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的關係,她夢了一整夜潮水起伏的海,還有一些舊電影般滿是雪花和電流的畫麵,她在其中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具體的東西,卻每次都隻能感到水流從指縫間溜走。
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她心情有些陰鬱,埋著頭走到吧台裡給自己做了一杯甜水。
聽到動靜的時候才察覺店裡還有人,抬起頭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但她完全沒表現出驚訝,無論表情還是眼神都還是那樣沉沉無波,反倒讓一臉笑容等著她反應的客人露出了驚訝之色:“你一點都不意外嗎?還是說你已經不記得我了?”
最後一句被她說得有些委屈。
葉空仰頭喝了一大口水,咽下後才道:“如果你是來找曲霧的,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我不是來找曲霧的。”歐陽念——之前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又莫名其妙消失、總愛纏著曲霧不放的偽.心理學學姐坐在吧台外,對她笑嘻嘻道,“可以給我也來一杯跟你一樣的甜水嗎?我想嘗嘗。”
葉空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又看了她一眼,居然真的一聲不吭照做了。
從她手裡接過杯子的時候,歐陽念有些受寵若驚:“你居然真的給我做——你不會在裡麵下毒了吧?雖然我一直盯著你,但難保你有什麼高超的下毒技術……”
“不想喝還給我。”
葉空在吧台裡坐下,又仰頭咕嘟咕嘟灌起來。
歐陽念學著她的樣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噗——”
她往外狂噴的時候,葉空仿佛早有預料那樣偏頭避開了險些濺過來的水。
歐陽念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邊的水:“我不是故意的——但你這甜得跟下毒也沒什麼區彆。”
葉空沒有反應,隻平淡的說:“擦乾淨。”
“我這就擦,這就擦……”
“整個吧台都由你打掃,記得要用消毒。”
“……好吧。”
歐陽念似乎自知理虧,沒有反抗地站起來,走進吧台開始笨手笨腳地找清潔工具。
店裡又陷入安靜。
門外晨光淡薄,淺藍的天又高又遠,偶爾來往的學生的腳步把店內襯得更加安靜死寂。
歐陽念一邊洗帕子,一邊狀似無意道:“我看到攝像頭都被貼了便利貼,為什麼?”
“關你屁事。”
“……那,曲霧為什麼不在店裡?你們吵架啦?決裂了?可是為什麼?我還以為她會永遠順從你的。”
“……”
“這才過去多久,之前那麼熱鬨的,現在突然變這麼冷清,你不會不習慣嗎?聽說你和你男朋友也分手了?”
“……”
“你說他也是,一個殘廢能找到女朋友就不錯了,怎麼還挑三揀四的,居然還敢甩了你,這不是不知好歹嗎?”
“……”
葉空終於喝光了杯子裡的甜水。
杯底噠一聲磕在吧台上,清脆地讓店內暫時又恢複了安靜。
隨後她轉頭看了正在裝模作樣擦吧台的歐陽念一眼,不急不緩道:“你期望我給你什麼樣的反應?來驗證你的什麼猜想?——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學心理學的?”
“……”
正在擦台麵的手頓住了。
依舊打扮成大學生的歐陽念抬頭看她一眼——也就是這一眼,她就從那個跳脫的莫名其妙的偽裝大學生變成了沉靜又莫測的另一個人。
她微微笑起來,居然有兩分肆意:“但你學分不是很低嘛?不過看來和刻板的分數不同,你本人要更加敏銳一些。”
葉空不想說話,拿出手機開始刷動態。
歐陽念又開始慢慢擦起吧台來。
“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
“心理醫生的問話也這麼俗嗎?”
“我隻是個半吊子嘛,隻能學到一些很俗的東西。”歐陽念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怎麼像第一次見到心理醫生似的,以前從沒去谘詢過嗎?”
“在你看來我是應該去看心理醫生的人嗎?”
“……不好說。”歐陽念含糊回答,又道,“上次我說過等我理清楚就來找你解釋,你還記得嗎?”
“所以你到底是原野的心理醫生還是溫璨的心理醫生?”
"……"
歐陽念看著她漫不經心玩著手機的樣子,緩緩道:“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聽我回答你的問題嗎?”
她的語氣很誠懇,分明是葉空最討厭的句式,但卻透著認真和慎重。
葉空於是抬起頭來,對上她的視線,聽到她緩緩的說:“我……其實是他們兩個人的心理醫生。”
葉空:……
她臉上終於閃過了一絲意外之色,隨後忍不住笑了一聲。
“那你難怪要來找我了。”她這麼說道。
歐陽念臉上也露出苦惱之色,放下帕子趴在桌上說:“是啊是啊,現在你懂了吧?我為什麼一定要來找你,圍在你身邊轉來轉去——誰能想到我的兩位苦手常客都和你有交集呢?”
葉空不應。
她兀自沉默幾秒後又說:“實不相瞞,我前段時間消失就是去給原野當隨身心理谘詢師去了——你知道,他在國外有幾場重要比賽,但他偏偏挑這個時候狀態不穩。”
“所以,你是為了原野又來找我來了?”
“……不。”歐陽念卻否認了,“是為了溫璨。”
葉空正漫不經心掃視手機屏幕的眼神停住了,她抬頭看向歐陽念:“他怎麼了?”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來我這裡做心理疏導了——本來一直都保持著一個月一次的頻率,就算不能見麵,也總會通過電話或者視頻來完成,可至今為止,他已經整整兩個月沒來找過我了,我打電話他也總是幾句就掛斷,說自己已經好了。”
“……你這樣把他的隱私說給我聽是可以的嗎?”
“在遇到極其棘手的狀況時,如果病人身邊有足夠值得信任的家人或者伴侶,心理醫生也會求助於他們——無論是為了了解病人的狀況,還是為了有助於病人的治療。”
葉空沉默半晌,把手機息屏放下了。
她看著歐陽念問:“他的狀況很棘手嗎?”
“非常。”
歐陽念聳了聳肩,“他是我見過最棘手最難搞的病人——但以前他再難搞,好歹還能勉強溝通,可現在他已經進入了拒絕溝通的階段,所以我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想讓我怎麼幫他?”
“這個要問你了。”歐陽念露出個笑來,“你也是學心理學的不是嗎?你能感覺到,溫璨是一個怎樣的人,正走在怎樣的道路上,又正在追尋著怎樣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