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殘夜將歿,斜月如鉤。
我小心拉下臉上麵罩,從黑暗的街道裡走出來,迎著陣陣浸骨寒風,走向早已等在對麵的那個人。他長身立在街口,眼神沉靜地看我,身後不遠處站了五六個黑衣人,成隱隱護持之態。
我在他身前不遠處停下,也用同樣的眼神回看他。與此同時,一直遠遠跟在我身後的微弱聲息消失不見,隻剩下風吹過耳的低吟聲。
我向聲音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不愧是你親衛營中的精英,我與人密談之時,他一直藏身十餘丈外,竟絲毫沒有偷聽。”
江原不在意道“也沒什麼,隻不過他清楚違反命令的下場。你進展怎樣?”
“沒什麼進展。”
“我早說過,還是不要去的好。”
我微微一笑“這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長期滲透才行。”
“可是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大軍動身之前,你能辦到麼?”
我低下頭,仔細想了想,照實道“不能。”
江原眸子瞬間一閃“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不如先將名單上那些人殺了。”
我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有名單?”
江原唇角一抿,神色便不似方才那樣嚴肅“難道我猜不到麼?你這樣胸有成竹前往,就一定掌握了他們的準確信息。你安然回來,說明你雖沒有取得實質突破,至少已獲得了一點信任。”
我點頭笑道“燕王殿下,下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你從沒問起我與程休之間的談話,卻將內容都猜到了;什麼都沒有具體參與,卻將事情的走向牢牢握在手中,看來我倒真的要考慮下一步是不是要聽你的決斷了。”
江原眼中似乎透出一點笑意,向旁邊示意道“車裡再談。”
停在暗處的仍是那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江原跳上車後,我也跟著爬上去,照舊彎腰掀開簾門往裡鑽。誰知還沒邁步,馬車就動了,我腳下一陣搖晃,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一隻手拉了進去,整個人向前撲倒在車廂裡。
並沒有預想中的疼痛,我這才發現馬車裡已經變了樣,車內鋪了一層柔軟厚實的被褥,倒像張睡覺的床鋪,而且的確是有人躺在上麵。我定了定神,發現這人不但自己躺著,而且雙手正環在我腰間,把我往他身上摟。
活得不耐煩了!
我立刻撐起身子,用力將他推開。江原反手一勾,又將我攬到跟前,微笑道“隻有這麼大地方,你叫我到哪裡去?”
“那你彆碰我!”
江原皺眉道“車內這麼窄,我們兩個平躺都困難,又怎麼能碰不到?”
我立刻坐起身“要躺你自己躺!”
“不行,你一夜沒睡,身上還有傷。”說著伸手在我後背一拽,又將我拽倒在他懷裡,笑道,“這樣不好麼,顛簸也感覺不出來。”
我撲騰一陣無效果,厲聲道“好你的鬼!”
江原微微眯眼,忽然抱住我翻了身,他在上方幾寸處俯視著我,眸中有一絲流光在閃動。
我被他壓在身下,更加動彈不得,心裡正焦躁不已,一抬眼對上他異樣的目光,不由得心頭一跳。江原幽黑的眸子有些入迷般定在我臉上,右手卻漸漸摸上我胸前領口,突然腰間一鬆,他左手已將我腰帶扯開來,順勢滑進衣底。
我微微地縮了一下,感到他手指在肌膚上觸碰,麵色一沉道“住手!”
江原恍若未聞,捉住我雙手,低下頭,在我脖頸上輕輕噬咬,一股又癢又麻的感覺立刻從頭通到腳,我反射般向後仰起頭,喉嚨裡不受控製地溢出一聲□□。
我心裡立時騰起一陣驚恐,用力地掙紮著身體試圖擺脫,幾次撞到車壁上。江原忙將我拉回中間,雙手抱緊我,低聲安慰道“不用怕,我會掌握好分寸,不會傷到你。”
我平躺在被褥上,透過江原肩頭,直直地看著搖晃的車頂,感覺臉上越發燒得滾燙,吐字卻異常清晰“放開。”
江原在我耳根處輕輕喘息,熱氣呼在我脖頸裡“若是不放呢?”
我深深皺了皺眉“燕王殿下,你麵容英俊,氣度過人,手握重兵,權傾朝野。”
“嗯,怎樣?”
“你麵前這人卻是形容憔悴,無權無勢,既不是國色天香,也不會輾轉承歡,更不懂……”
“沒關係。”江原十分乾脆地打斷我,“我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這回答完全不在意料中,我怔了一下,乾巴巴道,“下官還要提醒殿下,我自始至終是個男子,不是你應該這般對待的人。”
江原輕輕一笑“那你說我該怎樣對你?”
我惱恨地看他一眼“若是殿下覺得寂寞,儘可找一位蘭心蕙質、容貌傾城,堪與你相配的名門女子,娶她為妃,好好待她。若要尋歡作樂,隨便找一個傾慕你的女子——甚或男子也罷,相信都比下官要強得多。”
江原總算放開我,手肘撐在被褥上,低頭玩弄著我的衣擺“這些我都不要,你……不懂麼?”
我咬了咬下唇,放低聲音道“今日你冒著嚴寒半夜等我,我心裡頗為感動,可是如此下去,並不合適……”
江原唇角一彎,睫毛下黑色的眸子比方才明亮了些,忽然伸指捏住我腮幫“原來還是懂一些的。”
我煩躁地將他推開,發現跟這個人對答根本白費力氣。
江原笑道“我不碰你了,還要說什麼,我洗耳恭聽。”
我哼一聲,沒再搭理他,背對他向一側躺著,有些疲累地微微蜷起身子,在馬車的一搖一晃中闔上眼睛。
過了不久,聽見江原悠著聲音在我背後道“淩悅,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答應——就如同你總不肯接受我這樣對你。既然你我都不願妥協,那就維持現狀罷。”他輕聲一笑,卻讓人聽不出其中情緒,“也許有一天你能接受我,又或許哪一天我會放棄你,最終不外如此而已。”
我一動不動地聽他說完,仍是靜靜臥著,聽他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反而有些堵悶,這樣下去,真的可以麼?他不是喜歡彆人觸犯自己的人,卻無數次被我激怒和違逆,如果以前是因為我有足夠實力與他對抗,現在卻似乎是他成全了我的自尊。的確,若是他不肯罷休,我又能怎樣呢?
又蜷了蜷身子,我有些發恨般悄悄握起拳頭。我應該謝他,感激他,甚至不能否認對他有些好感,可越是這樣,我越是難以忍受。隻怕如此下去,這情緒會突然在哪一天洶湧而出,終於讓我無法抵受。
江原見我沒有作聲,便也不再多說,隻將棉被一角蓋在我身上,淡淡道“還有小半個時辰才到,你躺一會罷,下車的時候彆忘了把夜行衣換掉。”
我閉著眼“嗯”了一聲,聽到他掀動車簾的聲音,忍不住問“你要去哪?”
江原遲疑一下才道“趁天亮之前去見一個人。”
“見誰?”
“你不用知道。”
想瞞著我,必然有問題。我頓時睜開眼睛,肅然道“殿下此言差矣,身為天禦府一員,就該急殿下之急、想殿下所想,殿下既然有事,小臣怎麼能置身事外?”
江原嗤了一聲,麵無表情地看我“這話真令人感動,我怎麼以前不知道你這麼為我著想?你自己對南越密諜的打算,怎麼就一直瞞著我呢?虧我怕你出事還派人跟著,保不準將來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罷!”
我若無其事道“我這麼做也是殿下同意的,現在倒來懷疑我?也罷,以後我報我的仇,你天禦府的事我一概不管,殿下請便,我一個人回去也沒什麼。”說著向被子裡拱了拱,繼續閉眼休息。
江原慢慢道“那我便去了?”我懶得說話,隻往棉被裡縮。江原便命“停車”,臨走前湊到我耳邊道“我走了,你這欲擒故縱的把戲還是自己留著玩罷!”說罷響動極大地跳下車,生怕我聽不到似的。
我霍地掀了被子,怒衝衝瞪著尚在晃動的車簾。正在咬牙切齒,不料馬車又一陣搖晃,我急忙扶住車壁,一轉頭發現江原又回來了,兼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起來了?”
我橫他一眼“你回來做什麼?”
江原一笑“我這欲擒故縱用得怎樣?不嫌累的話就跟我來罷。”說著將我拽下車,又將一件黑色鬥篷披到我身上,手指向路邊一條幽深狹窄的巷子,“走這裡。”
下車後猛然被冷風一激,果然有些不舒服,我裹緊鬥篷咳了幾聲,跟著江原拐進小巷。身後幾名護衛也立刻跟來。
這小巷異常狹窄,兩邊的圍牆卻十分高聳,牆內人聲鼎沸,熱鬨非凡,不時有人吆五喝六,高聲呼叫。再往裡走,進了一扇窄門,門內一破敗宅院,卻是臭氣熏天,嘈雜更甚。江原回身拉住我,從院牆下走過。進了第二道門,才看見裡麵圈養了一大群牲口家禽,難怪氣味如此刺鼻。雖是夜晚,仍有驚醒的雞鴨鵝之類“嘎嘎”亂叫,似乎不吵得人心煩意亂誓不罷休。
我皺眉問道“誰住在這裡?”
江原微微搖頭,在一間房前停下,用力扣了兩下門。過了一會,房門慢騰騰打開,一個身材低矮的農夫走出來,見了江原便低頭行禮。江原問道“今日生意好麼?”
那農夫道“與往常一樣,隻是有幾隻長得慢些。”
江原一笑“帶我去看看。”
那農夫閂好房門,擎起桌上油燈走在前麵,到了後屋,他在牆角摸索一會,打開了牆壁上一道暗門。暗門後是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密道,農夫一聲不吭地走進去,江原更緊地捏住我的手,也走了進去。一進密道,外麵嘈雜的聲音便都聽不到了,更奇怪的是,越往裡走,越覺得熱氣撲麵,燥熱難耐,好像走進裡火爐一般。
也不知道曲曲折折走了多遠,忽然聽見震天的敲打聲,聲音此起彼伏,直傳到耳鼓深處,卻比外麵的紛亂更令人難以忍受。我不由看了江原一眼“你為了掩蓋聲響,居然使了這麼多障眼法。”
他低聲笑道“猜到了?不過要見的那個人你是絕對猜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