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朱翊鈞道,
“他們糾的是外朝人事,內廷用人還是朕說了算嘛。”
張誠又苦笑,
“皇爺英明,奴婢是不可大受而可小知。”
這是《論語》裡的掌故。
朱翊鈞抬眼看向張誠,覺得明朝的內書堂真是了不起,竟能把一個人教得同時具有謙卑和遠見這兩種品格,
“你既如此說,莫非是又碰上可大受而不可小知的人事紛爭了?”
張誠道,
“言官禦史議論過幾次邊將人選了,自治莫先擇將,擇將莫先擇帥,皇爺既調整了邊貿,總不能一直不理科道官諫言人事。”
朱翊鈞道,
“此事朕心裡有數,邊鎮如何用人,朕自有主張,去歲鄭雒因為言官彈劾幾次上疏乞休,朕都不允,他們總該知道朕是甚麼意思了罷。”
張誠道,
“近些日子的彈劾卻是更多了,不少都是說老將們年向衰頹,事多首鼠,兼金文綺,結納權要,宗族親黨,暴橫鄉裡。”
“兵科的奏疏皇爺是沒見著,那裡頭連‘悍者養之日至於驕,而有尾大之勢,弱者剝之日至於疲,而有鵠立之苦’這樣的話都出來了。”
朱翊鈞點點頭,心想,以晚明邊將的總體素質而論,言官說得也都算是實話,
“他們這是在彈劾誰呢?”
張誠道,
“彈劾的是薊永總兵張臣,與保定總兵陶世臣。”
朱翊鈞又點點頭,道,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科道官上疏調處邊將,請各督撫鎮官約束將領,嚴立法製,培養士卒,蠲革一切繁苛刻剝之事,這也都是一貫的套話了。”
張誠道,
“到底是因為邊事重大,故而人人議之論之,不敢置身事外。”
朱翊鈞笑了笑,發話道,
“既如此,那便請內閣章下兵部議覆,張臣以處置大嬖隻、猛可真等功,姑令策勵供職,陶世臣革任聽調,再調宣府總兵官董一元,為薊州永平山海等處總兵官;原任薊鎮總兵張臣,以原官銓注左軍都督府僉書;以前軍都督府僉書新建伯王承勳,兼管理紅盔將軍;以山西副總兵麻承恩,為薊鎮東路副總兵官……”
朱翊鈞絮絮地吩咐著,仿佛這不過是萬曆年間極為平常的一次邊鎮換防。
自“倒張”運動開始之後,邊鎮將領與督撫被陸陸續續地調配了一次又一次。
萬曆皇帝除了自己誰都不信,就像他的左腿不信任他的右腿,一動起來就有磕絆,所以一切行動都必須緩慢,必須緩慢到讓旁人瞧不出他行動的殘缺。
張誠一如既往地諾諾應是,論起邊將的名姓職位,他比皇帝熟悉得多,記起調兵遣將的事來,甚至不用費甚麼腦子。
朱翊鈞一口氣說完,臨了忽然伸手叩了一下桌案上剛剛被擱下的那封奏章,
“……以巡捕提督李如鬆,為宣府總兵官。”
張誠應到一半,頓時就收了聲音,
“——皇爺?”
朱翊鈞抬起眼來,臉上仍是普普通通的淡笑,
“怎麼?”
張誠一怔,隨即開口提醒道,
“奴婢記得萬曆十一年時,皇爺有意擢拔李如鬆為山西總兵官,其時給事中黃道瞻數言李如鬆父子不當並居重鎮,其父李成梁已為遼東總兵,恐怕不宜……”
朱翊鈞笑了一笑,這一笑笑得與之前的萬曆皇帝十分相似,是一種標準的“喜怒不形於色”的笑,
“六科若有多嘴的,你且不搭理他們就是。”
“朕剛下旨限定了貢市馬數,這時候無論朕調誰去宣府,言官總免不了聒噪一二。”
“科道官就靠這聒噪討食兒呢,偶爾給他們些甜頭嘗嘗也就罷了,如今朕這裡正缺銀錢,給不了好食兒喂養,那便任他們聒噪去罷。”
朱翊鈞這篇話一說,張誠就有些張不開嘴了,
“那……奴婢這就讓文書官向內閣傳旨……”
朱翊鈞又擺了下手,補充道,
“除了此番調動之外,對有功將領的頒賞加封,也得讓內閣斟酌著擬一道旨意來。”
“扯酋嗣封禮成,乃是有司以禮存問,本兵區畫有勞,尤其是宣大總督鄭雒,朕雖不能升他的官,但加俸加銜卻是必不可少。”
朱翊鈞盤算到此處,輕輕曲起兩指,將手邊的奏章往案中一推,
“對了,還有王崇古。”
張誠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提起王崇古,
“皇爺十年前不就已然允準他致仕返鄉了嗎?”
朱翊鈞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