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不死妖笑了,但她很快忍住,“已經有過第一次了,明知道你不會再相信她的表演,她為什麼還要忍著惡心再跟你玩同樣的明知不會有用的把戲?她不會演的。”
“所以,你將會麵對的不是她假裝出來的笑臉或者迎合,而是她的無視、她的厭惡、她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抽出一把刀砍向你脖子的行為——但這些行為甚至稱不上恨,因為恨是更複雜的東西,恨需要彆的感情聯結作為基礎,才能上升為恨,而她對你,除了惡心和厭惡,不會有更深的情緒了。”
“你真的可以忍受嗎?如果你真的愛她,你真的能忍受你愛的人每天都在殺你詛咒你卻甚至不恨你——你對她來說甚至不是狗,隻有她承認信任的人才能做她的狗,你對她來講,隻是一隻圍著她頭發嗡嗡亂叫的蒼蠅……你真的知道被愛的人當成蒼蠅的感覺嗎?你真的願意體會這種感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嗎?”
不死妖落子極快,仿佛說話和下棋都不需要思考。
平靜的語氣和加快的語速以及落子的聲音一起集中成一線漆黑的烏雲,無限逼近秦悟頭頂,叫他不得不集中精神緊繃情緒去聽她說的每一個字,於是心跳聲一點點被壓迫,耳朵裡漸漸聽不見四周的舞步、看不清頭頂的吊燈,唯獨棋盤上縱橫交錯的線在被不斷放大,女人平靜快速的聲音也在不斷放大。
“你說你願意死在她手上,覺得那也是一種壯烈的結局——可她怎麼會給一隻蒼蠅壯烈的結局?你更有可能在死之前都隻能得到她惡心鄙夷的一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不會在你身上浪費一星半點的時間和情緒,還是說怎麼……秦先生想的難不成是什麼催人淚下的死彆?她親手殺死你,然後看著你的屍體掉兩顆眼淚,轉身離開之前還要凝視火海很久很久,就像到你死時才覺得她愛你或者你愛她那樣?”
“……”懸空在棋盤上的手久久沒有落下,男人也沒有動。
儺麵下的眼睛往上抬起,凝視他片刻,又爆發出“噗”的一聲。
不死妖又笑了:“不是吧?你還真的這麼想?你到底是給自己寫了一個什麼樣的劇本啊秦先生?要想達成這個結局得先讓葉空變成一個斯德哥爾摩重症患者,但很遺憾我得告訴你,葉空這一輩子,都永遠不可能得這個病,也就是說,你哪怕是七八十歲才死在她手裡,她也不會在你的遺體麵前多逗留哪怕一秒,也就是說,你到死,都隻會是她眼裡的蒼蠅……”
“不對,”不死妖險些想捂住嘴巴,“是一隻深情的蒼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棋盤上空爆發出一陣囂張肆意的狂笑。
許多正陶醉在舞池裡的客人們都被驚了一下,朝這邊看來便看到女人笑得發顫的肩,和男人低頭凝視棋盤的凝定側影。
“他們下成什麼樣了居然還能笑起來?”
“聊得還挺開心嘛,會不會秦家也要跟不死妖合作啊?”
大家正一邊跳舞一邊這麼八卦的時候,那個側影凝定的男人突然動了。
毫無預兆,他拿起一旁瓷碟內的金色餐刀,抬手抵住了還笑得發顫的女人的脖子。
“啊!”
舞池裡有人險些摔了一跤。
而儺麵下不死妖的臉刹那便凍結了,笑意一層層褪下來,卻蔓延到那雙戴了隱形眼鏡的眼睛裡。
她在麵具下抬眼,看向對麵那個看起來無比冷靜的男人。
秦悟背脊筆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現在該我問你,不死妖小姐,請問,激怒我有什麼好處?”
“……”
不死妖不語,垂眸凝視棋盤,淡淡道:“秦先生,我隻是想讓你認清你自己而已,最經常騙人的,往往是自己而不是彆人,你顯然就被你的表層欲望騙得不輕。”
她語調變得悠然緩和,似乎一點也不把脖子上的刀鋒當一回事:“你以為你隻要得到她這個人就好,可你看看,如果你真的隻需要她的人而不在乎她愛不愛你,你又何必為我的話生氣憤怒呢?就算她把你當蒼蠅,你不也能做個強取豪奪的蒼蠅嗎?”
這次話音未落,刀子就遞上了皮肉。
脖子上微微一涼,不死妖感到一股溫熱的血線沿刀刃滑到了鎖骨裡。
她絲毫不避,抬眼時語氣裡笑意還更明顯了:“秦先生,你如果要殺,就動手,正好讓我當場實現我的夢想,而如果你隻是想嚇唬我,我勸你收回去,因為兩敗俱傷,誰都沒好處。”
秦悟緩緩收回刀,放回瓷碟上發出叮的一聲。
遠處大氣不敢出的圍觀群眾長長出了口氣,又開始混亂地跳起舞來,你踩我我踩你,讓舞會的氛圍顯而易見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而隱隱的躁動中,唯獨棋盤對麵的兩人依舊冷靜——至少表麵上都很冷靜。
“我很想知道。”秦悟的腦子好像清醒了一點,又開始下棋,“你如此篤定葉空絕不可能愛上我,是因為她已經有所愛的人了嗎?”
他眼皮都不抬,語調平淡如水:“是溫璨?”
“……我不知道。”不死妖也淡淡,卻又莫名笑起來,“如果我說是的話,秦先生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弄死他。”秦悟抬起頭,微微一笑,“這樣一來,就算不能愛我,應該也能恨我了吧?”
“……”
璀璨燈光照耀著這同樣璀璨的舞會大廳。
閃閃發光的裙擺在跳躍的音符上旋轉翩飛,鋥亮的皮鞋隨之起舞。
美人的長發、紳士的腕表、高牆上滴答走動的時鐘,窗外即將徹底沉入海麵的霞光,遠處正在奔赴而來的黑夜。
甲板上,朱薔薇穿著葉空的衣服瑟瑟發抖,手裡抓著一本小小的日記,還有一隻裝著兩張紙的防水袋,等待著約定的人到來。
棋盤所在位置呈對角線的另一個儘頭拐角內,電梯上的數字停止跳動。
叮的一聲,銀色輪椅被人推了出來。
輪椅上的人抬起頭,看見了群魔亂舞的舞池,慷慨激昂的演奏團,還有遠處棋盤兩側隱約對坐的人影。
溫榮推著他往那個方向走去。
·
喧囂中聽不見輪椅滾動的聲音。
隻能聽見對麵男人冷冷的,帶著囂張惡意的輕笑:“剛巧,現在是在海上,在船上,完完全全,百分之百,我的地盤,剛巧,他還有個想要他死的親爹,剛巧,他還沒帶秘書也沒帶保鏢,哦,甚至還沒有朋友,甚至剛巧……他沒來參加舞會——”
秦悟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像是表示自己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所以,我完全可以立刻就派人去樓上殺了他,把他丟進海裡,恐怕直到晚上都不會有人察覺到他消失了,而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他就會是一個完美的自殺者的屍體,我甚至不用承擔任何嫌疑,因為表麵來看我和他無冤無仇,毫無動機——漫畫家不死妖小姐,你說我這個點子怎麼樣?”
葉空在麵具下緩緩抬起眼,凝視對麵的男人。
半晌,她露出一個微笑——